楚懷存彎了彎指節,在桌子上敲出輕輕的一聲,說出的話卻如驚雷一般:
「假如當今陛下得位不正,鬧得舉世皆知,又當如何?」
就皇位而言,最大的顧忌其實就是百姓的輿論。得位不正,血統不純,這一切都會使得流言大起,天下人議論紛紛,
即使是百萬訓練有素的兵甲,又或者是能夠坐取敵方首級的謀臣,都無法改變對皇位正當性的質疑,反而會招致更多的詆毀。冒天下之大不韙,就要做好付出代價的覺悟。
方先生的聲音也低下去:「那當今的這幾位殿下……都沒戲。得從先帝那支找殘留的血脈,如今還能在京城中被提起的,也就只有當年的平王了。不過他輸了當年的奪嫡,如今全家都發落在嶺南,唯有荔枝成熟時,還會以自己的名義往京中送幾筐。」
楚懷存道:「據說平王倒有兩個兒子?」
方先生搖了搖頭:「我去過嶺南。說實話,我現在還能掏出幾件這兩位公子的貼身信物,都價值千金——可惜是他們玩牌輸給我的。楚相足見,這兩位實在不怎麼聰明。就算只是要做傀儡,又嫌太招搖魯莽了些,甚至連當今東宮都不如。」
……這倒是意外之喜。
京城從來沒有過平王的消息,如今知道他養出了兩個酒囊飯袋兒子,也算是最新情報。
方先生自己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盯著楚懷存看。半響,他才悠悠嘆氣:
「我原本想勸楚相的,沒想到把自己繞了進去。沒錯,假如一切都進行順利,當今的勢力確實要進行大洗牌,楚相的勝算也不能不說多上幾分。不過終究師出無名,你如今的名聲,除了小季公子……怕是沒有更壞的了。這條路我還是要勸你慎重。」
「我明白的,」楚懷存略微低垂目光,神情卻十分鄭重,「多謝先生。先生已經教給我許多,又幫季瑛解決了『半面妝』的毒。此時要留要走,悉聽先生的意思,楚某皆不勝感激。」
他話說成這樣,倒確實篤誠極了。方先生一時卻覺得腳生了根。自從那次翻了船,他一向都不想攪合到朝廷的風風雨雨中,最多只是賺點黑心錢。只是因為楚懷存畢竟和他有過瓜葛,又受人所託,所以才留了下來。
事到如今,按照他明哲保身的性子,就該抽身而去。
誰也不會責怪他。
楚懷存本來已經做好方先生要走的打算。他是不可再得的助力,可楚相從來不願意強人所難,尤其是他身邊被他劃分在重要範疇的人。他打算為方先生準備可稱巨額的金錢,並且配合他再一次讓他銷聲匿跡。但面前鬍子已經花白的老頭卻半響才再度嘆出一口氣。
「這事要是成了,」他說,「楚相給我個官噹噹麼?」
「先生若是願意回來,我自然……」
「算了,」方先生自己先擺擺手,捋了捋頭頂稀疏的頭髮,「到那年紀,我可不要和朝廷扯在一塊。現在倒還有幾分力氣——誰和楚相說我現在要走了?楚相和季大人身上都還有餘毒未清,何況還有小梁,那孩子實在可憐,就這樣走我還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