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沈毅之巍然屹立,遙望樓月,不知所思。
董鶴年收回手,規矩躬身往後退去幾步,面色凝重:「回公子,她體內氣息虛熱,已有盜汗之象,素心丸藥量甚微,公子可再引她含服一枚。」
沈毅之喉結滾動,微漠情緒難以捉摸,語氣平常道:「她已服下兩枚。」
董鶴年眉頭皺得更緊:「餘下兩枚,亦可予她服了。」
沈毅之轉過身,目色冷峻:「藥清涼,後味甘苦,另外兩枚,我服了。」
榻前那抹凝脂縴手輕巧縮了回去,帳幔後阮舒窈悄悄捏了捏自己微燙的面頰,一酥嫣紅若朝霞暈染。
他竟沒丟了那藥……
片刻前,沈毅之小心翼翼引她於床榻,隨手解開帳幔,薄紗傾泄,誘人羞澀。她正是胡思亂想,轉眸卻見沈毅之掌心攤著兩枚棕色藥丸,紋絲不動坐於床沿。
她心下淺惱,萌生一絲異樣興致,身子向前傾了傾,盈玉小臉湊近他:「素心丸調配不易,極為珍貴,我瞧不實在哪兒,你餵我可好?」
微風拂過輕紗,月華似漣漪灑落。
沈毅之眉宇微蹙,下意識收攏掌心,抗拒感在迎上她的眼眸時若雲煙消散。
猶豫片霎,伸手將藥丸送至她唇邊。
她舌尖舔。舐慢慢捲去藥丸,一股清涼苦意直衝腦門,因舐的太慢苦味在唇齒間融開,如何也咽不下去。
沈毅之指尖濕濕。痒痒,偪仄軟榻繾綣旖旎,說不盡的軟玉溫香,啞聲問她:「可是太苦?」
「咳咳…」阮舒窈一張口不由得咳嗽,藥丸未及吞咽反倒吐了出來,沈毅之手快不露聲色接過去。轉而退出帳幔端上清茶,後面兩枚丸藥,是溫水送服的……
同樣,董鶴年亦感意外,先前與主上說過,此藥丸對散邪解熱有奇效。
主上為何也要服?
沉寂片晌,恭敬道:「還可為其溫灸施針,配合熏艾療效更佳,只是艾草味濃,故未隨身攜帶,針灸指趾穴位時會有些痛感,不知可行否?」
阮舒窈怕疼,聽聞要經受針刺指趾,心中默默祈禱哥哥千萬別答應他,暗暗攥緊縴手,莫名恐懼自己會被強行從帳幔里拖出去,這種恐懼從改嫁李修臣後便時時縈繞,李修臣雖是書生,對她來說,力氣卻大的很,遍體傷痕不絕,被無情操控亦是常事,她不禁蜷縮起身子,怯生生盯著帳幔,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掀開。
沈毅之晦眸睨去,無形的壓迫感驟然而生。
董鶴年慣會鑒貌辨色,速即感變道:「夜深視線不明,施針恐有偏池,還請公子為其推揉照海、勞宮穴,亦可緩陰虛火旺,心悸多夢之症,有助安眠。」
阮舒窈稍稍放下警惕,頎長人影立在帳外,指尖掠過帳幔,緩緩收了回去。
「可還心悸?」
照海穴位於金蓮內踝,勞宮穴位於手厥陰心,指腹推揉必生肌膚之親,沈毅之不喜如此。反觀她心思細膩,敏感多慮,方才那番動情顯是神志混沌懵懂,若趁人之危,事後如何回顧。
幾番思量,只端端正正侯著。
阮舒窈覺出一絲細微不耐,音量清柔道:「不,已經好了。」
聽聲音是平和許多。
「那你早些歇息。」
他這就要走了嗎?
阮舒窈坐起身:「哥哥來一次極為不易,我有好多話想與你說。」
如此嫻靜的性子,都開始有些急了?
「燕公子~」
「燕公子……」不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呼聲。
「公子,有人尋來了。」董鶴年提醒。
阮舒窈發燙的面頰掠過微乎詫異,先前本也懷疑,沈毅之會不會就是燕公子。
如今確認,倒覺得他改了姓名也甚好,邕淵之戰失利,他所在的先鋒營全軍覆沒,許是有所機遇,好不容易活下來,換個身份重新開始,總比被虜去盤問,或詬病他是逃兵要值當。
房中身影疾步離去。
少頃,阮舒窈眸低一潤,赤足跑向窗台,皎皎月下,沈毅之已行至院中。
她留戀不舍望向那臨風背影,幾近弱不可聞的道了句:「什麼時候,我們才能離開?」
他腳下步子一頓,終究沒有回頭。
身側董鶴年似是斟酌良久,趁此對他琢磨兩句:「藥清涼,後味甘苦。這苦意是加了玄參黃連,玄參本是一味不可多得滋陰降火的良藥,男子服之亦壯元陽,以免滋補過盛,回頭再另為主上調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