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回頭看了一下,鼻子裡一響,似乎在嘲笑沈沅這差勁的準頭,隨即,它突然發足,淌過溪水徑直朝沈沅飛奔過來。這畜生捕獵的算計極為精準,到了自己的使力範圍中,便是縱起後腿使勁一躍,那黃褐色的肚皮,瞬間出現在沈沅前方的空中。
沈沅只覺得渾身僵住了,眼睜睜看著狼撲過來,手裡握著石頭,也舉不起來。說時遲那時快,耳邊「嗖——」的一聲響,隨即眼前一花,什麼明晃晃的東西飛過,那躍過來的狼,被什麼力道狠狠地往後一衝,竟然在空中翻轉了個跟頭,栽倒在離沈沅只有三五步遠的地方。
沈沅這才看清,狼腿上插著一枝羽箭,直沒到白羽的位置,箭頭從另一邊穿出來,直接把狼釘在沙地中,斷骨從傷口戳出來,亮晶晶地滴下血。那狼身子弓著,嗚嚕嗚嚕叫著,試著掙了幾掙,羽箭紋絲不動,而它估計撕扯到骨肉太疼,跟那隻兔子一樣,渾身痙攣但無力離開。
沈沅覺得雙臂都軟了,掙扎著回頭一看,一匹黑馬飛馳而至,馬上的人在她身邊停了下來,焦急地滾鞍下馬,用身上的斗篷把她整個兒裹住。沈沅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聽著耳畔那人哄孩子般的低語:「沒事了,沒事了。阿圓別怕!我在這兒。」又說:「那臭畜生嚇唬你,趁它沒死,我活剝了它的皮!叫它知道得罪將軍夫人沒好果子吃。」
沈沅抱住他:「別去,怪噁心人的。」又委委屈屈哭:「你怎麼才來?」
楊寄覺得她真是倒打一耙,不由責怪道:「你怎麼不問自己,為啥要來這兒?這可不是我們姑臧,這裡指不定就有野狼,而且今兒只是一隻,有的時候可是一群!」
「你看你,對我越來越凶了!」沈沅想著就後怕,哭得越發凶了。
「我要晚來一步,凶都沒地方凶了!」楊寄剛剛本能地哄她,怕她害怕,這會兒擔憂去了,後怕上來,脾氣也上來了,氣呼呼道,「罵你是輕的,我還要讓你長長記性呢!」
他把那小腰身一抱,舉起巴掌,在抽與不抽之間猶豫了片刻,沈沅的臉已經從他胸懷裡抬起來,一點都沒有剛剛害怕得發抖的樣子,而是兇悍地說:「楊寄,你別得寸進尺啊!我聽說到處都在傳你會打老婆,還真能耐了?你打我一下試試?」
嘿,果然女人都是三天不打就蹬鼻子上臉的主兒,楊寄使勁地攢著怒火,把巴掌舉了又舉,在她屁股旁邊晃悠,可被她那雙毫不畏怯的圓溜溜的眼睛瞪著,看得見她眼睫毛上還濕漉漉的,他就是下不去手,最後,好容易積攢起來的一絲絲怒火,全數被澆熄了,只好一巴掌甩自己臉上:「好好好,都是我的錯,誰叫我來晚了,還對你凶。」
沈沅嘴凶,見他居然打自己,又忙檢查他的臉上有沒有痕跡,邊揉邊吹,責怪他:「你幹嘛?怎麼在軍營里形成了這樣的壞脾氣,非動手不可?不能好好說事?」
自己打自己,疼痛有限的,楊寄被她溫軟的手摸得舒坦,自然不吱聲。過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握住沈沅的手挪開,問:「那頭狼呢?」
沈沅回頭一看,溪水邊的沙礫地上,殘餘著一條血淋淋的狼腿,連骨帶筋地咬斷了,還釘在地上。循著血跡看過去,沙棘叢里匍匐行進著的是一頭三條腿的狼,斷掉的半條腿拖在地上,血和著泥沙糊在傷口上,瞧著十分瘮人。
楊寄挽了弓,想了想卻又放下了,自嘲地對沈沅說:「放這畜生一條活路吧。也夠狠的,知道不逃走就是死路一條,寧可受點痛,咬斷一條腿,或許還有活路。」他似乎又想起來沈嶺逼著他讀的書,又文縐縐說:「這大概就叫『毒蛇螫手,壯士斷腕,豈不惜其肌骨?所存者大也。』」最後回過頭對沈沅笑道:「咱們也學著點。」
沈沅也頗覺得這些野物和家畜大不相同,此刻平靜下來,說:「你倒是能耐,淨和狼學,先學著驅狼為犬,現在又學狼這般對自己狠心——剛剛那一巴掌,現學現賣的是吧?」
楊寄叫屈:「姑奶奶,我手指甲都沒彈到你身上,你倒罵了我這許久了。果然女人不能寵!走,回去上軍棍!」見沈沅「噗嗤」展顏笑了,他也放下心來,這時才敢點著她的額頭囑咐說:「但是給我記住,一個人不許出去瞎跑,這裡不是秣陵,甚至也不是姑臧,誰知道什麼危險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