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立刻鳴鑼,瞬間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早就規劃好了。城郊外的民人立刻放火燒掉還沒收割好的稻子,帶上早就打包好的細軟避入城中;城裡拉起吊橋,護城河裡布上暗網,而雉堞上早備好了足夠的弓箭弩車、檑木巨石、火油火藥;城中百姓家裡儲備著充足的糧食柴草,更有便於食用和保管的乾糧。
然而戰爭的可怖,仍然讓親歷的人心驚膽戰。騎兵幾乎沒有稍事休息,便直接發起了進攻。護城河裡的暗網纏住了渡河的船隻,船翻了不少,落水的人不少也被網繩纏住,溺水而亡,河裡浮屍具具,令人毛骨悚然。而後,吸取了教訓的軍隊,用長鉤一點點鉤掉水中的暗網,再次渡河,便到了城下。
守城的西府軍放箭,對方用盾;放火油瓶,對方撲火;放檑木,對方閃躲……接著,城牆雉堞上的士兵亦遭箭雨,中箭者不知凡幾;躲過檑木巨石的攻城者,架設雲梯;拋車的大石,一塊塊往城牆裡頭砸……
一場仗打到晚上,明月之下,尚有偷襲。直到後半夜,是真的倦極了,桓軍退到河邊,安營紮寨,開始休整。而城牆上的人,不敢大意,用長鉤鉤開堆積的屍首,以防對手沿著堆積到城牆一半高的屍體,爬上來偷襲。
城中不打仗的百姓,也是一夜難眠。早晨,天剛蒙蒙亮,城外的士兵就開始叫囂:
「現在投降,老子破城之後,還能留你們一條命!」
「惹老子急了,把一城的人都築做京觀!」
「咱可是要屠城的!不投降的只有這一條死路了!」
互罵了一陣,攻城戰又開始了,一條條年輕、熱血的生命,就這樣又一次在秋日明媚的陽光下變得冰冷。城牆上流淌著一道道鮮血,城牆下亦是殘軀斷肢,拋擲了一地,赤紅色蜿蜒在地上,濃烈得如打翻的硃砂,而這硃砂色到護城河裡,則變成或濃或淡的煙粉色,變幻流淌,無處不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
「不打,活不下去!我家新婦和伢兒都在歷陽,我要保著他們不被姦污、殺死……」
「不打,不能報仇!我的阿父和兄弟死在城頭,我要殺盡敵軍,為他們雪恨!」
這樣的信念,支持著西府軍到了又一個夜晚。西府軍留在歷陽城裡的,大多是年紀小的、身體弱的,然而也一樣有親人在軍中、在城中。他們此刻滿臉汗水、血跡糊成一片,敵軍退了,才敢解開沉重的鐵甲,讓濕透的身子透透氣。有的中了箭,或者被礌石砸傷了,血肉翻著,折斷的骨頭戳到皮肉外頭。沈沅帶著一些城中的姑娘媳婦,顧不得羞澀,趕緊為傷者噴烈酒,包紮傷口。
不知是城裡,還是城外,首先響起了哀慟的歌聲: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漸漸的,城裡城外的聲音協鳴起來,瓮郁而低沉的曲調把那種無以言述的傷痛傳遞到所有人的心裡,不管是哪一方,此刻居然有了共鳴,就在這哀戚的歌聲中傳遞著,傳遞著人所能共感的悲痛傷懷。多少男兒此刻灑淚,亦無人知曉。但知道,明日拂曉,又將是新的惡戰,又將有多少白骨露於野,又將有多少征人盡斷腸。
☆、第89章 取捨
五六天後,外頭的桓軍已經換了策略:歷陽城防從來都做得嚴密,想要用人力攻城,難度太大,犧牲太多。倒不如困守這裡,等裡頭糧絕,士兵和百姓都會無法忍受飢餓,那時候,只要哪裡譁變,城池就不攻自破。
於是,歷陽四周,被全數包圍起來,大約除了鳥和耗子,再無一物能夠出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