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輕靈動聽的小曲兒仿佛又響在自己的耳邊。她含著滿眶的淚,睜大眼睛不讓流下來,抱著那個拍著巴掌、衣袖濕了一片的小可愛,輕輕地在她耳邊吟唱:「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搖。妾家揚子住,便弄廣陵潮……」
一股豪邁之氣從她的胸臆間升起:她的丈夫是蓋世英雄,她也要做一個相配的女人!
☆、第88章 守城
大軍將至,人心惶惶。
歷陽城外,稻穀已經沉甸甸地彎了下來,遠看上去青綠色間夾雜著金黃色,美如畫卷一般。但是因為疏於管理,近看就能發現稻田裡鮮有農人勞作,因而雜草不少,還有四處橫行著的肥壯螃蟹,專挑成熟的稻穗吃。
沈沅吆喝車馬停下,隨從她的僕婦說:「楊夫人,太傅說了,請楊夫人直入歷陽,不要隨意走動。」
沈沅冷冷說:「他無非是擔心我離開,就沒有威脅楊領軍的資本罷了。你放心,我不走,我還要在這兒等我的夫君。」僕婦瞠目,無話,然後掀開車簾讓沈沅下車。
秋陽溫暖而不刺目。沈沅手遮著額頭,看到近處有個人正在稻田裡勞作,便緊幾步趕上去,叉手道了萬福,問道:「我遠道而來,想為孩子討一口水喝,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那勞作的農人抬起頭,卻是一個中年婦人,曬得黝黑,裸著兩條腿站在稻田的水裡。她憨實一笑:「那邊有我的茶罐,這位娘子自己去倒水便是。」
沈沅謝過了,取了水餵阿盼喝足,又回到那婦人那裡再次道謝。「娘子真是客氣!」那婦人捶了捶酸痛的腰,又拍死了腿上的兩隻螞蟥,小腿上滲出血來,她也不以為意,從泥水裡拔足出來,自己也端著水罐飽飲了一氣。沈沅拉家常道:「今年倒是風調雨順,收成大約還不錯?」
那婦人看了看稻穗,捻了捻說:「想趕在軍隊過來之前收割。」她搖搖頭又說:「可惜還沒熟透。好些穗子都糟蹋了。但是,強過沒有吧。等軍隊開過來,就真正全都糟蹋乾淨了。」
沈沅看著收割了一片的稻田,想著自己和楊寄閒聊時,聽他說過的「堅壁清野」的方略緣由,心裡也哀嘆,也可惜。「如果軍隊開過來了,是不是該閉上城門死守呢?」她問。
婦人大約是本地人,苦笑道:「我郎君入了西府軍,跟著楊領軍到荊州去打仗了,我們這些沒腳蟹,只能在老家守著。城裡就三千個做軍的,而西邊不知會來多少個。萬一打不過,就必須關閉城門死守著,不知要守幾個月——歷陽以往守城,哪一次不餓死成千上萬的百姓?我能多搶收一點,家裡人活下來的機率也就高一點哇!」
沈沅聽得心頭髮涼,咽了咽口水,方覺得口腔之內乾澀無比。抬頭處秋空高遠,但是那漠漠的平林,高飛的倦鳥,顯示的是無邊的荒涼。她勉強地露出禮節性的微笑,點頭道:「我知道了。」
婦人倒是關切地看了看她,勸道:「這年景不好,你一個年輕的娘子也須當心才是。歷陽少不得打仗,倒是南邊北邊都比這裡安全,你另謀打算才是。——不像我們,是走不了的。」
我也是走不了的。沈沅在心裡說。
桓越的騎兵沿江而下的消息,從建鄴到歷陽,很快都知曉了。歷陽城裡,更是一片肅殺:城門口的盤點極其嚴格,城裡也顯得寂寥,集市早就名存實亡,各個店鋪都關著排門,街上偶有兩三個孩子經過,亦是很快被大人拉進家門。沈沅的輜車一路在青石路上行駛,「嘚嘚」的馬蹄聲清脆悅耳,一點停頓都沒有。阿盼「咿咿呀呀」地拉著母親的手去指窗戶外的景觀——大概也就她還不知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