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寄強裝的笑臉頓時垮掉了,他滿嘴嚼著餅,其實咽頭髮堵,只咽下去一點點,這下,乾脆所有的餅都含在口裡。沈沅看著他眼睛裡晶瑩閃爍,卻始終沒有淚水落下來,鼓鼓囊囊的腮幫子都不咀嚼了,便也強忍著不哭,而是對他甜甜的微笑。
沈嶺看看妹妹和妹夫,終於說:「沒有這麼糟。阿末如今得人心,說不定是起飛之勢。阿圓要是不放心……」他終於下定決心,微笑道:「我陪阿末去歷陽。幫我求個參領主簿的八-九品職位,應該求得到。」
楊寄驚異地看向沈嶺,而對面的目光中俱是自信滿滿的堅定。
早餐吃完,天色尚早,營房門口來了宮門口的虎賁侍衛,對楊寄道:「今日陛下加冕禮成,太傅吩咐再一道行拜將的儀式,一個時辰後的事,請你做好準備,早些入宮吧。」
楊寄點點頭說:「好。換身衣服就成。」那侍衛猶豫了片刻,悄聲說:「只怕拜將後就該拔營了……」楊寄懂他的意思,回頭望了望沈沅和阿盼,笑道:「那我就該換衣裳和軟甲了。」
楊寄解開家裡穿的便服,就著沈沅張開的短襜褕套好兩條胳膊,回頭已見她眼睛裡霧蒙蒙的,猶自咬著牙強忍淚意,圓圓的頜角都掙出稜角來了。楊寄自己系上衣帶,見沈沅又有些吃力地捧他的皮甲和明光鎧,連忙接過來,對她笑笑說:「我來。這些負荷,本就該男人家承擔。」
楊寄立定心思,便有了從容的態度,他衣冠齊楚,氣宇軒昂,騎著馬行進在御道上,眺望太初宮的台城牆,正在柔和的春陽下金輝熠熠,青瓦的宮殿,各異的蹲獸,參差的樹木,遠遠看上去反倒不如城牆奪目,像層次分明的水墨畫,漸漸淡了下去。
今日,宮殿又易新主,和一場場遊戲似的,他心裡突然有了些奇異的想法,與小時候蜻蜓點水般的讀的書互相印證: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未來雖不可期,但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氣定神閒進了太極殿,上首高坐著的是新皇帝皇甫袞。這是皇甫道知庶長兄之子,比那個白痴小皇帝大一些,聽說父母雙亡,原是不得勢的宗室,自桓越掠走白痴皇帝之後,硬從建安郡的藩地強邀過來。大約因為還有些智識,知道此刻的形勢不容樂觀,更知道自己的位置如臨深淵,所以笑容看上去竟有些卑微。
楊寄漂亮地行了面君的大禮,報了自己原本的職名。皇帝皇甫袞看了看兩邊立著的皇甫道知和庾含章的臉色,才清清喉嚨說:「桓越辜恩背國,實屬逆賊,我大楚上下俱是戮力同心,以求清理叛黨,國泰民安。今日不拘一格用人才,拜楊寄為中軍領軍,拜吳雲峰為長水都督,拜郭俊為步兵都督,共領平叛軍,剿滅桓氏叛黨。」
他略帶歉意地望著楊寄他們三人:「三位將領海涵,如今國家危難如累卵,若再造拜將台拜將,只怕勞動民眾太多,也不能及時,就在太極殿行拜將之禮,簡陋了!日後三位將領功成歸來,臨煙閣上畫像配享,再加榮寵。」
雖然是事先背好的說辭,這名十三四歲的小皇帝倒也能說得言語懇切,在一旁神色憊懶的皇甫道知,目光微微一跳,雙手交握在腹前,倒也沒什麼特別的舉動。
楊寄左右看看,與他一起的那兩個都督已經低頭謝恩了,看不清面孔,他便也跪下叩謝了皇帝的大恩,伏地的瞬間,瞄了瞄兩旁這兩個人,穿的都是精緻的皮戰靴,皮甲冑上的銅釘擦得雪亮,鎧甲裡頭襯的襜褕都是光澤細潤的絲料,佩戴的玉飾和紫荷更是一看就價值不菲——他在賭場混日子的時候,看一看打扮就猜來人是什麼身份——這兩個人,齊整得近乎奢侈,必然是家境優越的世家子弟。這種人,才華謀略應當不錯,但好日子過慣了,不知下頭疾苦,更不知世道艱難。
磕頭間,皇帝已經被身邊的宦官扶著站了起來,一旁的三名宦官,哈著腰端著銀托盤,上面放著一面帥旗,一把佩劍,一枚銅印,一塊兵符。皇帝到三個人面前,親手端過托盤,把裡頭的四樣東西一件件交付。楊寄他們仨也再次叩首謝恩,雙手捧過,鄭重其事地佩在腰間、拿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