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陽城裡半是焦土。百姓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只知呼天搶地,號問上蒼為什麼待他們如此刻薄。楊寄脫掉盔甲,輕身上陣,咬著牙根一句話不說,幫著傳遞水桶、推倒將要蔓延火勢的土牆和房屋,忙到傍晚,終於將大火控制住了。
歷陽城裡的焦屍散發著臭味,號泣聲此起彼伏,楊寄才洗得清爽的臉上又是一層煙火色,幾處頭髮也有些枯了。他餓得要命,帶人檢點了糧倉,裡頭顆粒皆無,又翻找了幾座官署,才找到些糧食,匆匆煮了稀粥,自己唏哩呼嚕喝了兩碗,又四下散發給無家可歸的百姓填腹。
「桓越你這混蛋!」他捧著稀得照見人影的粥,心裡暗暗罵著,罵完桓家祖宗十八代,突然覺得自己也該罵一罵,於是又在心裡罵自己:「楊寄,你他媽也是個混蛋!」
還沒罵得自己難過,突然有吃飽了百姓「撲通」跪倒在他面前,哭著喊道:「青天!」楊寄心裡頓時慌了,丟下粥碗去扶那個跪的。沒料到,這個人像起頭似的,周圍呼啦啦跟著跪倒了一片。老百姓要求並不高,誰對他們客客氣氣,誰不讓他們餓肚子,誰看起來像個好人,他們就真心地喜歡誰。
楊寄扶起這個,跪倒那個,應接不暇。那些真摯的哭泣聲,像是孩子好久沒有見到娘親。楊寄止不住鼻頭髮紅,想著自己和桓越暗室之謀做下的混蛋事,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不知扶面前這黑壓壓一片中的哪個才好,只好自己也一屈膝跪倒了:「楊寄我對不住大家!叫大傢伙兒吃苦了!好日子會來的!會來的!」
好日子什麼時候來,他並不知道,心裡酸完,在沒有燒掉的衙署里和衣而臥,亂糟糟睡了一夜覺。第二日,他們的探馬傳來消息:桓越從江邊乘著戰船,一路扶搖向西,江上關卡尚未建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逆流而上。再過幾日聽聞,桓越不費兵卒,便讓上游的沿江的幾座小城盡豎降幡,將建鄴做團團包圍之勢。
時機應該也已差不多了。楊寄收拾心情,點數自己這方的殘兵剩勇,又東拉西扯吆喝來一些漁船,浩浩蕩蕩回到了建鄴。
和桓越所奪取的城池相比,楊寄攻打歷陽,算得上是唯一的勝仗。雖然幾千人輸不到一半回來,但好歹把歷陽這座要塞搶回到自己一方手中,且把桓越從歷陽城裡打跑了。皇甫道知雖然心裡還是對楊寄毫無好感,但此刻危急,正是朝廷要對將帥之才,做出虛懷若谷姿態的時候,他含著微笑,在朝堂上代天行事,好好為楊寄擺了一頓慶功酒。
「可惜如今猛虎環伺,不能放開一飲。」皇甫道知冠冕堂皇地說,「楊校尉勇而有謀,指揮得當,打下這樣的逆犄之戰,真是國之大幸!不過,危急關頭,實在不敢讓楊校尉多飲了。我與太傅已經議定,下旨拜你為中領軍,蕩平桓越這個逆賊。」
楊寄愣了片刻,放下酒杯道:「慢來!我當中領軍?陛下的旨意?我怎麼有些沒明白?陛下不是……」
皇甫道知微微笑道:「前頭小皇帝被桓越挾持,只怕凶多吉少,聽說已經被弒駕崩了。國家豈可一日無君?孤與太傅已經商議過,另立我庶長兄之子為新帝。陛下現在正在演習禮數,明日加冕禮成。剛剛孤說的,就是當今皇帝陛下的旨意了。」
啊哈!楊寄在心裡好笑:原來立個傀儡皇帝分分鐘的事啊!轉瞬,他又覺得那個沾染了他「翁翁」一身血而不肯洗的白痴小皇帝,就這樣什麼都不是了,估計真的要「凶多吉少」了,也真是個可憐孩子。
皇甫道知說:「大禹治水時三過家門而不入,也請楊校尉早做準備,不要耽於兒女私情,還是這兩日就出發吧。」
媽的,這人小氣得連他和阿圓團聚兩日都不肯!楊寄現在有了底氣,毫不客氣說:「咱們老家的土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王要我賣命地打仗,我願意的;但是,如今這麼點人,去打這麼多城,實力完全不對等,擺明了找死。我楊寄一個人死掉沒啥大不了,大王也願意把朝廷的中軍也這麼葬送掉?那到時候,桓越要入京,也沒有人擋得了他了。」
皇甫道知臉色暗沉,頜角變得峻厲起來,他惡狠狠問:「那你想怎麼樣?」
☆、第76章 起勢
面對皇甫道知那張獰色頓顯的臉,楊寄突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怕他了。他笑道:「大王別誤會。我不過是平頭百姓出身,能想怎麼樣?桓越在歷陽簡直是虎狼一般,我也想把他抓回建鄴。但是,大王比我清楚如今的形勢,對吧?」
他毫無顧忌地直視皇甫道知的眼睛,果然看到他眼中的光芒瑟縮了一下,心裡更加有譜。皇甫道知思忖了一會兒問:「你想我徵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