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天命,讓沈家人淚水漣漣。沈魯氏和媳婦、女兒,用駱家下聘的素絹,連夜為沈山趕製了幾套新衣。第二日天還未亮,全家圍在即將應卯出征的沈山身邊,為他小心穿好這新做下的潔白的中單,又套上剛剛買來的新鐵鑄成的鱗甲和頭盔,拿上他最感趁手的大刀。
千叮嚀、萬囑咐,當母親的哭得說不出話來,捶著胸「嗬嗬」有聲,只在急促呼吸的間隙,沙啞地呼喊兩聲:「一切當心!」又滿眼通紅地責怪女兒:「阿圓!怎麼沒有把絲綿再絮得厚一些呢?萬一是到北邊打仗,天寒地凍的怎麼受得了啊?!」
張氏更是不舍到生恨,一邊為丈夫緊著鎧甲的帶子,一邊喃喃地罵他狠心薄情。沈山盯著妻子還沒凸起來的肚子,強笑道:「要是生下來,就取名為『征』吧……」惹得張氏幾乎傷心地又要暈厥過去。
沈以良撫著兒子粗糙的臉,板得鐵塊一樣沒忍心再讓兒子傷感,轉而瞪著一旁還在翻書的沈嶺吼道:「翻什麼破書!大家都忙得沒頭蒼蠅似的,就你還有這閒工夫!還不和你大兄說點什麼!」
沈嶺放下手裡的書本,眼角含著一些晶瑩,但顯得比所有人都冷靜。他站在哥哥面前,比他矮半個頭,瘦一大圈,可眸子裡光澤流轉,如夜海起浪,又宛如古井一樣,深邃沉靜,卻能映出一輪明月。他開口緩緩道:「大兄,我今日並沒有閒著。我到市集上打聽到了,這場仗,起由是當朝的陛下以庶子登位,分封在越地的建德王不服,發檄文昭告天下,說自己這個兄長是讒害太子、弒殺父皇的元兇,號召天下共討。江陵王、河間王和潁川王便都起兵響應。」
「這又如何?」大家都聽呆了,但也沒明白沈嶺的意思。
沈嶺睫毛一翣,蓋住了眸子中的光華,低聲道:「今上無道,且無智。兵燹迭起,狼煙遍地了,才曉得徵召士卒——又都是全無訓練的士卒。我估計四王合力,勢不可擋,有破皇都的可能。這段日子拉來的壯丁純粹給今上的滅亡墊背呢!阿兄不如在軍中裝憨,不要貪圖功勞搶著上陣,等時機到了,倒戈保身,投靠四王中任意一個,到時候再視形勢使力,不僅活下來的機會大些,指不定還能立功呢。」
這般言論可真是大逆不道!沈嶺目中微顯悲傷,聲音愈發低沉:「阿兄,這也是一場豪賭,賭不賭得贏,既要看天命,也還要看眼光。希望……我賭的是對的。」
此時,天光已經蒙蒙發亮,看視更漏,已經交了寅正。沈山眨巴著眼睛,琢磨著弟弟的話,但時光不能等人,只能在父親和沈嶺、楊寄的陪伴下,來到東城門口。
那裡黑壓壓一片都是人,送親人上沙場的,有白髮蒼蒼的老父母,有大腹便便的孕妻,還有身量不足的孩子,彼此執手話別,其狀戚戚,叫人不忍直視。少頃,城牆上觀台的鐘聲響起,悠遠綿長,令聞者都是一驚,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哭泣聲也漸漸變得輕微了。台上一個黃門侍宦打扮的人,尖著喉嚨衝下面喊話,遠遠的也聽不太清楚。沈以良問兒子:「那老公鴨一般的人在說什麼?」
沈山搖搖頭,表示沒聽懂。沈嶺沉默了一會兒,冷笑道:「號召大家『視死忽如歸,捐軀赴國難』。」楊寄捏了捏拳頭道:「他們兄弟打架,要我們赴什麼國難!」
沈嶺冷笑道:「當年漢武想大宛的汗血寶馬,出征萬里,勞師動眾,死了多少漢家子弟,他也並沒有自己去……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兒,何曾把我們放在眼睛裡過?」
兩個人竊竊私語才講了一半,那邊穿官服的倒又來了。幾十個人身披明光鎧甲,手執長鞭,驅散送行的人群,被鞭梢甩到的,立刻就是衣裂血出。沈家兩人和楊寄,只能退到後面。
一會兒,又一名穿官服的前來四處巡察,時不時用手中未曾出鞘的劍,指指那些看上去身強體壯的漢子,那些漢子便被推搡到前面。轉眼來到沈山身邊,好好地打量了幾眼,那人問:「原來是幹什麼的?擅長些什麼?」
沈山身子粗壯,個頭也不小,又是一對銅鈴般的大眼睛,顯得英氣十足,可惜偏生長了個吃肉的大肚皮,顯得有些怪異。他記起弟弟的囑咐,便憨憨笑道:「小的原是上灶的廚子。最會吃!使君若是考我:豬身上那塊肉最嫩,或者是下水怎麼燒煮沒有膻味,我都懂!」那官員皺了皺眉頭,想了想喝道:「發到後頭伙夫那裡吧。如此粗笨,也只能做做粗重活計,立不了功,封不了侯的。」抽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