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灰敗,看著無窮無盡的江水在破舊的碼頭緩緩流過,平靜無波,地下卻填了無數人的性命,四十三前日,他們還曾意氣風發走過這條路,現在卻是窮途末路,難過江東。
「當年在白鹿洞書院,我就沒贏過你。」劉養正也一臉遺憾,抽出腰間的長刀,「那我現在殺了黎循傳也算是贏你一回了。」
姜磊的呼吸放輕,握緊手中的弓箭。
江芸芸沉默。
「若是只放了我們,就只要我們呢?」誰知李士實話鋒一轉,冷靜說道,「我們都是無辜的,你們只要抓了寧王回京就能交差,還差我們幾條性命嘛。」
江芸芸還沒說話,朱宸濠已經驚得瞪大眼睛,屈辱和憤恨讓他無法思考,只能怒目而視:「叛徒,叛徒!」
「我與你說的,你都不聽,我教你做的,你都不做,你的心裡根本就不是宏圖大業,而是兒女私情,這註定不會成功。」李士實看著面前的朱宸濠,一臉苦澀,仰天長嘆,「我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朱宸濠又驚又怒,要衝上去和李士實大打出手,完全不顧會不會朝著江芸芸的匕首上撞去。
江芸芸心思微動,大感不妙,艱難把人制住間,目光冷凝,大喝一聲:」放箭!」
「她的手受過傷!她的手受過傷!」劉養正看著她發顫的手臂,突然大喊道。
「殺了她!殺了她!!」李士實大喊,聲音尖銳,幾乎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朱宸濠像是突然醒悟過來,直接用袖子上的鐸針狠狠扎到江芸芸手腕上。
寒光凜凜,幾乎要貫穿她的手腕。
原本還僵持的兩邊立刻混亂起來。
鮮血噴涌而出,淡綠色的寶石在血腥中反而明艷起來,江芸芸吃痛,鬆開手中的匕首。
朱宸濠脫困,想也不想就要往李士實走,卻死死拉著江芸芸的手,往岸邊的船隻上走。
黎循傳在混亂間掙脫桎梏,但察覺到朱宸濠的打算,朝著江芸芸衝去。
一直癲狂的朱宸濠卻好似窺探到兩人不可言說的羈絆,突然興奮舉刀朝著黎循傳砍去。
「住手!」江芸芸暴怒。
與此同時,第二支一支長箭終於破空而來。
「陛下小心。」前去接應的李士實已經砍斷繩索,轉過身來接人時,不假思索地撲了過去。
長箭瞬間射穿李士實的胸膛,鮮血濺了所有人一身,巨大的慣力讓四人緊跟著掉入水中。
朱宸濠下意識要去抓江芸芸的手,卻被李士實咳咳聲驚住,只能茫然捂著他的胸口,看著他似有千言萬語的瞳仁,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能被冰冷的水波重重拍在身上,眨眼的功夫就摔進水利,不受控制往下掉去。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沖啊,殺出去。」劉養正高舉腰間的長刀,大喊起來。
動作之快,變故之多,這樣的時間情況大變,就連王守仁也被打得一個猝不及防。
「江閣老不會水!!」姜磊驚慌失措大喊著,「哎哎,老大,老大……」
謝來已經扔下弓箭,火速衝到岸邊,想也不想就跳下去了。
「抓住朱宸濠有賞!抓住朱宸濠有賞!」王守仁大喊著。
黎循傳後背被砍了一刀,鮮血淋漓,卻在落水的瞬間,緊緊拉著江芸芸的手,他看到這人茫然慌張的神色,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神色,纏繞多年的執念讓他終於緊緊抱著江芸芸。
在一次又一次重逢中,他總是下意識跟在江芸芸身後,以為自己再努努力就能跟上她的腳步,可他追趕了這麼多年,去依舊無法和她站在一起,直到最後,不得不黯然離開京城。
他痛苦,傷心,無奈,卻在來到江西的幾月後,感受到當年吹過江芸的風也曾輕輕撫摸他的臉,這一刻,他突然有一種無人可言的解脫。
他無法追上江芸的腳步,就註定無法站在一起,其實這些年他已經精疲力盡。
他與她年少情誼,卻也只停留在少年。
黎家是她年幼割捨不斷的感情,這份感情已經連接她至今,成了兩人不可分割的羈絆。
他,斷然是不會讓她為難的。
「這次,是為了我自己。」他靠在江芸芸懷中,露出笑來。
入水前,被巨大的疼痛和衝擊難得震得有些懵的江芸芸只來得及捂住黎循傳脖頸的傷口。
她想大罵黎循傳衝過來做什麼,真是不怕死。
要是,真死了……她就,再也沒有家人了。
只是,所有的一切不過轉瞬即逝,完完全全被巨大的水波衝擊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