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聽得臉色嚴肅。
「若是把他們納入大明律中,自有人會提陛下監察他們,也免得治下百姓受苦,但是最後決斷依舊在陛下手中,不是嗎。」江芸芸笑著反問道。
身後的史官奮筆疾書,他自己寫著寫著都覺得這個邏輯毫無破綻,早就該如此了。
——畢竟藩王能有幾個好東西。
「不是有王府長史他們嗎?」
朱厚照卻完全沒有被她繞進去,反而眉心一挑,往前傾了傾身子,眼睛直視著面前之人,故意反問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再開口就一反溫和的姿態,反而直接辛辣:「王府官者大都為平庸老疾之人,素無學行,又無本事才會去了那裡,種種事跡表明,這些人不僅無法承擔對藩王的監察職責,甚至還會與藩王沆瀣一氣。」
「英宗朝就曾諭旨給都察院,認為——『荊去灃踰三百里,遼府歲差內使再至,其處驚擾如是,湖廣三司及巡按御史何得不以聞,其移文責問之』,若是王府官不行,那三司及巡按巡撫官也並非都是酒囊飯袋才是。」朱厚照意味深長反駁道。
有小黃門正在小心翼翼地添油加燈,嚇得大氣也不敢喘。
「自有能人,只是三司及巡按巡撫官工作量極大,如今還能受理王府輔導官與人役對藩王及王府內部事務的訴訟,但難免也有不足,且歷來若是藩王真有不法,可倒究起來官員卻為首罪,難免有些畏手畏腳。」江芸芸平靜甚至尖銳地指出其中引而不發的問題。
「武臣與鎮守宦官靠得最近,性格最是強勢,總不會思慮許多?」朱厚照冷笑一聲,往前前傾身子,繼續逼問道。
「聽聞正統時期,慶王朱橢與寧夏總兵官都督史昭恩怨糾結十數年,互相訐奏,又聽聞史昭所上之事,多系誣枉,但英宗介於邊境安全,並沒有給史昭實質性處罰,但對慶王慰諭,多加賞賜,算起來,一時間分不清誰更吃虧了。」江芸芸眉眼低垂,燭火下的面容格外溫和,可細細聽去口氣卻有些似笑非笑的譏笑。
朱厚照被連懟了三次,不得不和她大眼瞪小眼。
誰更吃虧,當然是遠離京城的英宗了,左右為難,還給了好多錢,虧死了!!
身後的史官感受著這個驟然的沉默,這才猛地回過神來,看著筆下凌亂的字,最後摸了摸鼻子上的冷汗,自己先悄悄鬆了一口氣。
剛才的氣氛實在緊張,陛下態度一反常態,格外咄咄逼人,少年帝王的架勢威嚴強勢,任誰看了都要冷汗淋漓,偏和他不過一臂之遠的江閣老卻瞧著面容文質彬彬,慢條斯理,就是說出口話一句比一句在雷點上蹦躂,聽的人汗毛直立,就怕她直接犯了大不敬,被拉下去砍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朱厚照慢慢吞吞說道,「你到底要做什麼?你直說就是。」
「先帝之前頒布的《問刑條例》不知陛下可有讀過?」江芸芸慢吞吞問道。
朱厚照點頭,隨後眯了眯眼:「你是覺得太輕了,你好大膽,江芸,爹待你可不薄啊,你的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問刑條例》中對王府宗室的限制條例為二十條,可諸王所犯之事,何止二十,所以想著不若再全面一些。」江芸芸一本正經解釋著。
「藩王乃是陛下親人,陛下愛護他們,他們也該體諒陛下才是,可這些年藩王的那些作為,卻又總讓人覺得他們並不顧惜和陛下的情誼,便是不能以大明律一以貫之,也該有專門的家法才是。」
朱厚照盯著面前和顏悅色的人,突然明白他今日大概是真的要被說服了,江芸這個大尾巴狼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一瞬間露出的狡黠,讓他恍惚回到了年少時和她在文華殿讀書時的日子。
她總是對書上那些自己並不贊同的話似而非似,意有所指,無奈一笑時,眉心微聳,便有幾分風高雲淡的譏諷和閒適,任誰看了都會跟著笑了起來。
所以這次朱厚照也跟著笑了起來,意味深長說道:「行了,下一條,說來我聽聽。」
「第二條更簡單了。」江芸芸慢慢吞吞說道,「因為這些人直接把陛下的錢占去了。」
「怎麼說?」朱厚照隨口問道,「你們這些文官也不太過分,我對親戚好一點,一個個整日就來哭天喊地的,我有時候也覺得煩,我是說兩邊都煩。」
「按照高皇帝規定,親王歲祿在每年十月支撥,文武官吏與軍士按月支給,並且有司無須奏聞,務必按時發放,稽遲者斬。賞賜另有則例。」江芸芸和氣說道,「也就說在各地方秋稅結束後,這筆錢要直接給到親王,而不是給朝廷。」
「來迴路上奔波的損耗不少,也是情有可原。」朱厚照不為所動,還替人解釋道。
「所以各地也就交不上多少錢了,國庫沒錢了。」江芸芸話鋒一轉,又問道,「陛下可知如今藩王的全部數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