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木然的看著他,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他突然想起這幾日看到那些摺子,浙江的情況其實一直都很危險,當地鄉紳各有目的,且紮根已久,王恩雖然有雷霆手段,但也只是暫時鎮壓下去而已,但也很難徹底根除。
只是當時大家的目光都焦點在更為隆重的漳州開海,而且兩件事情都是江芸自己處理的,所以外人看去,這兩件事情就好像尋常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並不知道這些年兩地的變化。
現在,這群鄉紳,無官無階的人在浙江興風作浪不說,還敢鬧到京城來,還要把那把刀從王恩的頭頂,移到他的脖子上。
「真的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不成?」朱厚照膽寒過去卻又是暴怒。
朱厚照直接推翻桌子上的摺子,怒吼道:「我要把他們都殺了,把他們都殺了。」
谷大用連忙說道:「陛下三思。」
「三思?」朱厚照冷冷看著他,「他們都踩到朕的頭上了,為何要朕三思,他們不就是以為朕不會殺了他們嗎?朕要把他們都殺了,把那些在宮門口鬧事的人都殺了。」
「我等不了內閣了,他們磨磨唧唧,這也不肯,那也不該,根本不把朕放在眼裡,真是該死,統統該死。」
年輕的新帝在連番的變故中終於徹底奔潰,在殿內大喊著,只覺得所有人的面目都可憎起來。
這些內閣的,司禮監的,浙江的人,簡直是把他的臉面放在地上踩,一個個都不把他放在眼裡,一個個都在逼他。
他感到憤怒和厭惡,但同樣也感到一絲害怕和無所適從。
谷大用語塞,但還是硬著頭皮輕聲勸道:「陛下……陛下不若讓內閣先擬定一個平叛的人來,也好先接了浙江的危。」
朱厚照垂眸,冷眼看他。
谷大用嚇得直接叩首不說話。
「內閣,我沒給內閣機會嗎?」朱厚照聲音倏地平靜下來,低聲說道,「他們是怎麼對我的,你說,他們是怎麼對朕的?!」
「陛下,陛下!」就在此時,馮三快步走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江秘書有摺子上奏。」
朱厚照猛地抬頭。
馮三高舉起手中的摺子。
朱厚照沉默著,焦躁不安的心這才緩緩安靜下來:「江芸,江芸的摺子,快,拿過來。」
馮三膝行,遞了上去。
朱厚照打開仔細看著,隨後臉上露出笑來,但很快又發覺不對,盯著馮三看:「你怎麼有江芸的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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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
「司禮監一直壓著您老師的摺子。」馮三緊張說道,「已經扔了兩次了,需不需要我悄悄遞進去。」
江芸芸緊張問道:「我老師寫了什麼?」
馮三欲言又止。
「他想怎麼救我?」江芸芸追問道。
「說您的身份他早就知道了,是他執意留你讀書的,若是萬不得已,可以一換一。」馮三委婉說道。
江芸芸宛若雷擊,驚呆在原處。
「但您老師這麼大的年紀,且原是尚書致仕,說不定就是騙騙人的呢,陛下怎麼會做這麼對老臣,這說不過去。」馮三連忙安慰道.
江芸芸坐在地上,神色木然,半晌之後才喃喃自語:「原來如此,怪不得,原來,早就知道了。」
她突然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卻紅了眼睛。
她的老師明明知道她的女的,卻每次來信都勸她好好做官。
所以說好不來的及冠宴,到最後還是忍不住過來看她。
所以才會在她如此耀眼的時候,反而勸她不如安靜沉穩下來,苦口婆心地勸她不要再出頭。
原先她只是以為是老師做事謹慎,現在想來是他是一直擔心這件事情會暴露。
他看得見她的不甘,她的努力,他也知道她的大膽,她的痛苦。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視而不見,可現在秘密暴露,他卻還是第一時間趕到京城。
他早就想好了,一命換一命。
——當年我送她進官場,他日我帶她回揚州。
江芸芸滿眼含淚,卻又沒有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