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陽還是沒說話。
「因為我之前不同意和你站在一起,還是你也明白這次沒人願意觸這個霉頭。」
「什麼是霉頭,你見過那些被奴役的人嘛,他們日子過成什麼樣子了,你現在怎麼就視而不見了。」
江芸芸嘆氣:「你說的你以為滿京城全京城就你一個人知道嗎?」
李夢陽冷笑一聲:「知道又如何,你們只會窩在自己的富貴窩裝傻充愣,和那些勛貴稱兄道弟,你們就是一夥的。」
江芸芸把饅頭重新塞回去,盤腿坐在他面前失神片刻。
「我說對了,所以你心虛了,不敢說了。」
江芸芸搖頭:「只是覺得可惜,你才學之高,也是年少成名之人,卻一直故步自封,憤世妒俗,蒙住了你的眼睛。」
李夢陽真是氣壞了:「好好好,江芸算我看錯了,竟如此折辱我。」
江芸芸拖出小毯子蓋在自己膝蓋上,冷不丁問道;「你覺得張家能走到現在是為什麼?」
「自然是狐媚惑主。」李夢陽義正言辭說道。
江芸芸笑:「誰是主?」
「自然是……」李夢陽猛地沉默了。
「你既然如此義憤填膺,怎麼現在又不敢直指矛頭了。」江芸芸追問道。
李夢陽死死盯著她看,陰冷的監獄愣是讓他額頭冒出冷汗來。
「我以前在外面任官時幫一戶孤寡人家割過草,我自告奮勇去割草,腰都要斷了才勉強處理了乾淨,結果半個月後再去看,草又長滿了。」江芸芸低聲說道,「你說野草啊,是不是就是除不盡啊,其實他和稻也沒區別,所有的一切都在滋養著他們。」
李夢陽嘴角微動。
「這世上也不是只有你一個除草的人,每位部堂提出的意見,哪一個不是為了限制你口中的雜草,清丈土地難道不是為了限制權貴到處兼併土地嘛?整頓吏治難道不是一點點清除傳奉官,你以為一口氣割掉雜草就萬事大吉,可地還在,草……」
「江芸!」李夢陽厲聲打斷她的話,「你瘋啦。」
「我沒瘋,我就是最近心情不好,想著地里反正都能長草了,長我這株小野草怎麼就這麼難了,哎,不說了,其實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江芸芸想了想,一本正經說道,「別發瘋了。」
李夢陽神色僵硬。
江芸芸看著他,突然長長吐出一口氣,整個人驀然輕鬆起來,把膝蓋上的小毯子團吧團吧,直接塞過隙縫裡,然後又一個人蹲在地上,把饅頭,衣服,金瘡藥小老鼠一樣,窸窸窣窣懟了進去。
小小的影子倒在地上,剛才的尖銳和憤怒瞬間消失不見,那種特能迷惑人的溫和文氣又悄悄把他包裹起來。
李夢陽垂眸打量著她。
「謝謝你和我進行了一場友好談話,心情好多了。」江芸芸站起來,一臉真誠說道。
李夢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你不知道,我最近壓力也很大。」江芸芸小臉皺巴巴的,「都不愛吃飯了。」
李夢陽移開視線。
「饅頭熱的早點吃,冷了沒水噎人,被褥蓋身上,晚上小心別被老鼠咬了,衣服下次換吧,要是還要挨打,又壞一件新衣服,金瘡藥記得用,屁股爛掉就不好了。」
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安慰人還是嚇唬人。
「行了,我要走了。」江芸芸環顧了一下他的居住環境,「黑漆漆的,我不喜歡這裡。」
李夢陽冷笑:「天子寵臣怎麼會來這裡。」
江芸芸看了他一眼,長長嘆了一口氣,背著小手溜溜達達走了。
「金瘡藥,要十兩?」背後突然傳來猶豫的聲音。
江芸芸腳步一頓,神色心虛。
「說好了?服軟了沒?」姜磊見人出來後隨口問道。
「你能先不打他了嗎?你看他瘦得乾巴巴的,再打兩下,萬一噶了怎麼辦?」江芸芸閉眼蹬腿表演了一番,偏臉上一臉認真。
姜磊見了捧腹大笑。
「我們本來都不打算打他的。」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但還是小聲說道,「但東廠的面子肯定是要給一下的。」
江芸芸瞭然。
——皇后看人不爽,打算悄悄先人一步教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