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是不摻和這些事情的,看好了自己手頭的摺子, 說道:「英國公和屠尚書上言的摺子陛下可有批覆?」
徐溥看向李東陽。
李東陽搖頭:「沒有, 但我聽說公主又病了,有內侍建議陛下在萬歲山的毓秀亭中做法,為公主祈福, 但這錢打算從陛下私庫那邊出。」
「定是李廣那廝攛掇的!」劉健大怒, 「公主生病不去看御醫, 弄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可恨!」
「如今三司壯氣耗於轉輸之勤, 萬民膏血浪為土木之飾。又造織金彩妝閃色諸羅緞紗絨, 計其工料價銀, 所需不下百萬,奇巧糜麗, 工役之多,國庫耗費巨大。」謝遷沉聲說道,「可現在占著這個祈福的名頭, 自然不能拒絕,但想來又是一筆消耗。」
原來英國公等人上的摺子上直點內有壽安欽安宮、毓秀亭之修, 外有神樂觀、太倉城樓及皇親宅第之造, 之前又在興濟縣建真武祠, 一年時間建築之多,人力物力耗費極大,所以懇請陛下停止。
摺子內閣很快就送上去了,但陛下一直都沒批。
公主病了固然令人心痛,但卻又病的不是時候。
「陛下從私庫出,我們總不好說些什麼,罷了,說回別的事情吧。」
內閣眾人沉默了片刻,便不再說此事,轉而說起王越經略哈密奏,直到天黑才停了下來。
「每年陛下的皇莊出息連稅都不用繳,可大建宮殿時依舊需要戶部出銀子,如今畿內之地﹐皇莊就有五個﹐共有一萬二千八百餘頃的田地,這一大片肥沃土地怎麼就接不上陛下的花費呢。」
臨走前,劉健整理好自己這邊的摺子,抬起頭來,冷不丁問道。
兩位年輕的閣老已經攜手離開了,徐溥獨自一人坐在案桌前,聽到同僚的話,抬起頭看了過去。
他年紀實在太大了,頭髮花白,鬍子也稀疏了,這些年眼睛壞得厲害,看到燭光就會有點微微的刺痛,所以大都是閉眼休息的,幸好他的同僚們體貼,除非大事其餘時間並不會勞煩與他,現在他坐在加了厚厚蒲團的椅子上,又眯眼看了幾本緊要的邊境摺子,尤其是總制延綏、寧夏、甘肅三邊軍務的王越最新加急送上來的一批摺子。
「陛下的家事,我們總歸是管不到的。」他嘆氣說道。
「天子以四海為家,何必置立莊田,與貧民較利?」劉健低聲說道,「高皇帝時期,不肯開礦,不加重賦,不就是不於民爭利。」
「希賢,改改你的脾氣。」徐溥嘆氣說道,「往後內閣要你撐著了。」
劉健的面容隱藏在陰影下,不再說話。
黃昏紅暈終於逐漸褪去,天空中還殘留著半黑半紅的顏色,夜色終於要來了。
「走吧,不著急在今日把摺子看完,小心熬壞了眼睛,得不償失。」
徐溥一起身,劉健便也緊跟著起身要去扶人。
「仔細凳子,我送您上馬車。」他道。
夏日炎熱,這位年邁閣老的手腕卻又格外冰冷,他被人扶著,慢慢吞吞地往外走著,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江侍讀的摺子還需你仔細照看著。」
劉健輕輕嗯了一聲。
「你也很看好他,不是嘛。」徐溥笑說著,「瓊山縣治理得確實很好,我仔細看過錦衣衛送回來的摺子,雖有些大膽,但也是事事有著落,人人有溫飽,這難道不是大同之兆嘛,年輕人銳進,不是壞事。」
劉健沒附和,只是提醒著:「小心台階。」
「我年少時也總有很多想法,但沒有這麼大的膽子,那個時候總想著等我再往上走一走,成功的概率會大一點,肯定能把這事做成,可我越來越往上走……」 徐溥拍了拍劉健的手背,「心不由人,人不由己啊。」
劉健依舊沒有說話。
徐溥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轉而說道:「年紀大了,說幾句便累了,昨日陛下要內閣撰《三清樂章》作為齋醮之用,這事我會上摺子說的,你們就不要插手了。」
「李廣也太能攛掇……」劉健憤憤不平。
徐溥拍了拍他的手背:「時機未到,不必著急。」
劉健沉重嘆了一口氣。
陛下體恤徐溥的年紀,讓他的馬車都是直接停在會極門。
徐家僕人見到自家老爺連忙迎了上來,對著劉健再三感謝。
「我親自扶您上車。」劉健說道。
「您說的,我都記得。」帘子放下的那一瞬間,馬車外的內閣次輔低聲說道。
馬車內的徐溥露出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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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事內閣有心壓,耐不住江芸芸這人實在風雲人物,沒多久全京城都知道這人在搞皇莊了。
依舊是兩邊倒的輿論。
贊同的人自然是大肆批判皇莊,侵占良田,欺壓百姓,早就該仔細查一下了。
反對的人則是江芸這事無事生非,非要鬧出名聲來沽名釣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