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桌面上遞過來一本青色的摺子:「這是毛修撰的摺子,全篇對你本人沒有一絲攻擊,算公正客觀,他完全不贊成海貿,甚至要求用更嚴厲的手段來保護沿海的百姓,維護土地上的糧食。」
江芸芸仔仔細細看著。
毛澄的摺子寫的很仔細,除了徐溥說得那兩個理由,他還寫了海貿會帶壞奢靡的風氣,他甚至還想到一旦海貿真的開始,金錢的誘惑下,到最後獲利得很難是真正的百姓。
他全篇確實沒有一點對江芸芸的攻擊,他在最後還為江芸芸說話——瓊山之例,困於特殊,海外孤島難尋,自太祖便是兵略重地,海貿為不得已而用之。
江芸芸合上摺子,抬眸,問道:「毛修撰說得很好,這些都是海貿要考慮的問題。」
內閣內四人沒想到她既沒有生氣,也沒有退縮,反而是非常認同這封摺子。
「這世上絕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更沒有一勞永逸的事情,超絕的利益下面一定是巨大的風險,但他只是提出反對意見,卻沒有提出如何結局。」江芸芸想了想,還是繼續說道,「就像下官當日在翰林院說的那樣,那些消失的土地到底哪裡去了?」
劉健面露嫌棄之色,徐溥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兩位稍顯年輕的閣老忍不住輕輕倒吸一口氣。
「海貿便是海貿,說什麼土地。」李東陽實在忍不住,開口打斷他的話,「你就說毛修撰的摺子你打算如何?」
「毛修撰的摺子自然說的都是道理。」江芸芸如是說道,「欲思其利,必慮其害;欲思其成,必慮其敗,他說的每一個問題都是在海貿推行中需要考慮的的,我們自然要聽,而且要仔細聽。」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謝遷滿意點頭,「江侍讀思考事情倒有幾分反其道而行的豁達。」
「可毛修撰提出的問題,到時候又打算如何實施?」他話鋒一轉,犀利反問道,「不論是沿海的安全,還是土地的荒廢,一旦出現一點,海貿便會被人大肆攻擊,你自來有幾分傲骨,能忍過一切,那無辜的百姓呢,他們能忍受這些嗎?倭寇夷人的劫掠,還是海貿結束後不見的土地,又或者平白丟失的性命。」
江芸芸的手指輕輕搭在摺子上。
三年前的這雙手還是讀書人的手,纖細修長雪白,皮膚細膩宛若珍珠,可現在這雙手在風吹日曬下布滿傷疤,細膩的膚色也多了幾分粗糙。
江芸芸安靜了片刻,低聲說道:「安全問題只有親自去了海岸線,才能因地制宜,至於大量的失地出現的問題,但永遠會有人去買土地,可土地最後的數量難道不是掌握在官府手中中。」
她抬眸,安靜地看向眾人:「一件事情只有做了才能談成功或失敗,紙上談兵,做不得數。」
「可一旦失敗,代價可太大了。」李東陽也忍不住說道,「誰來承擔!」
江芸芸聽到這句話,那口一直懸在心口的那口氣,終於緩緩吐了出來。
失敗,是的,所有人都害怕失敗。
可哪有註定成功的事情。
原來,他們要的是她江芸芸的保證。
她江芸芸要成為海貿這件事情,若是失敗後全權負責的背鍋俠。
因為皇帝是高高在上的,沒有態度的但不願放棄利益。
內閣是左右衡量的,是堅決要保護國家利益的。
所有大臣都是各抒己見,保持自己忠君愛國立場的。
只有開了這個頭的江芸芸,成了也許會有微不足道的威名,輸了肯定是腦袋落地的下場。
江芸芸總算明白她站在這裡的目的了。
——往前數的那些朝代,那些執意要改革的人是不是都要遭遇這樣的壓力。
——他們也許甚至不能表現出來。
「下一個開海的地方選在廣州的漳州,省台的人你如今也都熟悉了。」許久之後,一直沉默的徐溥抬眸,看著面前錚錚如修竹的年輕人,柔聲問道,「你可願意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徐溥沒有立刻要江芸芸給出答案, 只是不經意看了眼逐漸昏暗的天色,外面烏雲密布,瞧著是要下大雨了。
明明早上的時候還是艷陽高照,天氣炎熱。
「夏日天氣多變, 誰也不知道早上的那把傘到底拿不拿, 確實愁人。」徐溥看著面前的年輕人, 一臉憐惜說道, 「要不要那這把傘說到底就是一個賭的事情罷了,江侍讀可要借傘回去?」
江芸芸看著逐漸風起的院子, 緩緩搖了搖頭:「想來只是這段路的距離, 也不需要藉助傘的庇護。」
徐溥聞言嘆氣:「風雨無情,遮風避雨也穩妥一些。」
江芸芸沉默著。
屋內的四人也都各有異色地看著她。
徐溥自來惜才,又是首輔, 從大局出發自然是希望他能去漳州, 至少詔令從內閣出, 對江芸芸來說便是一個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