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天的自然是颳得東南風。
「朝廷上因為你這個事情吵了有段時間了。」黎循傳回來後先是喝了一大碗綠豆湯,又端上一盞蜜水抿了抿,才抽空說道,「別以為你升官了就嘚瑟了,彈劾你的人更多。」
江芸芸懶懶散散躺在躺椅上,一晃一晃的。
「是不同意嗎?」她問。
「都有。」黎循傳把蜜水喝完,「有人覺得不能開,天朝上國,不能張口閉口就是錢,失了體面。」
「要不就是覺得開海貿,尤違太,祖祖制,乃是霍亂朝綱的罪事。」他說完,還停了停,又補充道,「不是針對你的意思。」
江芸芸敏銳地睜開一隻眼:「是我認識的人彈劾我的?」
黎循傳訕訕著沒說話。
「算了,總歸是要知道的。」江芸芸又閉回那隻眼。
黎循傳只好繼續說道:「同意的人其實也都不少,廣州那邊是一力稱讚的,極力想要複製瓊州的做法,南直隸那邊也是贊同,但覺得你的做法太過放任商人,想要成立官司,直接要衙門出門。」
江芸芸臉上看不出喜怒,顯得很是平靜。
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情是可以順順利利進行下去,有意見,有自己的小心思,可太正常。
陛下這個時候把她這個罪魁禍首急吼吼叫回來,甚至連三年考核期都沒滿,立場其實很明確了,百官不可能不知道,但現在還有這個爭議,是因為陛下把江芸安置在一個奇怪的位置上,翰林院侍讀和大理寺左右寺丞,後者是她這次真實要去的位置,但一切都是為了能讓前面這個職位更突出一點。
翰林院侍讀,位於權利中心,卻又是一個不太顯眼的位置,所以陛下的這個態度又很值得玩味。
江芸芸對總結出兩條規律——
想要好多錢,但又不想沾是非。
事成,錢是我的,不成,鍋你要背。
畢竟這個年代,皇帝是不會錯的。
黎循傳見她一臉深思,並無惶恐或者瞭然之色,便好奇湊過來盯著她看,只一眼就緊張問道:「你怎麼受傷了?還留疤了!」
江芸芸閉著眼,隨口說著:「不小心劃到了,一點也不疼,我膽子超大的。」
黎循傳小心翼翼摸了摸眉骨上的那一道疤,一臉心疼:「瞧著當時傷口應該很深,你,你也太不愛惜自己了,祖父知道了,又要罵你了。」
江芸芸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老師好嗎?」
黎循傳嘆氣,靠在躺椅邊上:「祖父年紀也大了。」
「你們回湖廣為什麼這麼久?是老師生病了嗎?」江芸芸又問。
「沒有,祖父說要處理在揚州的事情,有幾日一個人出門,到了天黑才回來,又不准我們跟上去,可把我們急壞了,許是我們說多了,後來又讓黎叔出門去了,這才耽誤了半個多月。」黎循傳說道,看著江芸芸閉上眼安安穩穩躺在這裡的樣子,湊過去,冷不丁說道。
「祖父是回湖廣後病了好大一場,嘴裡一直喊你的名字。」
江芸芸眼皮子一顫,許久之後才悶悶說道:「黎循傳,我又是哪裡對不住你了。」
黎循傳說完也有些後悔,趴在她的躺椅邊上,也跟著有些疲憊地閉上眼。
「他們都說你有苦衷,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心裡過不去。」他伸手,輕輕搭上江芸芸的袖子,就像在揚州時,總是喜歡和他疊在一起,「祖母臨走前還要耕桑把衣服帶給你,擔心瓊山縣冷了,我跟她說瓊山一年四季都熱得很,她病糊塗了,都不聽我的。」
「她這麼想你,你都不願意去見她最後一面。」
「我也是,寫了這麼久的信,你卻不肯回我。」
江芸芸安安靜靜的躺在躺椅上,手指微微蜷縮著,黎循傳滾燙的手心透過衣服傳了過來,年少讀書時,兩人在午休的院子裡也曾這麼頭靠頭躺在一起,暢想著未來,三年不見的兩人現在也這樣相互依偎著,靠在一起,感受著熱烈灼熱的夕陽逐漸落了下去,天色也緩緩昏暗,再也看不見他人臉上的神色。
—— ——
江芸芸去吏部教述職表,吏部侍郎楊守陳親自來接待的。
豁,正三品的官。
江芸芸受寵若驚。
他正兒八經地點著江芸芸交上來的表格和資料:「不虧是你提出來的建議,條理清楚,內容詳實,拿出去跟個範本一樣。」
江芸芸低眉束手,謙虛說道:「楊侍郎謬讚了。」
楊守陳看著他,也不說話。
江芸芸這人從小就是耐心好,見他不開口,自己就更不說話了,
楊守陳坐了沒一會兒就有點急了,咳嗽一聲:「那個,海貿的事情,我看你寫的不詳細啊。」
江芸芸抬眸,露出一笑,笑眯眯問道:「建造經歷司的錢財,招聘的人員,分管的人,開設以來的盈餘,每月的船隻糧,新增的攤位數,人流量多少,帶動了瓊州當地多少行當都一一寫清楚了,不知道楊侍郎說的是哪裡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