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病弱的女人並不是在開玩笑,這根被磨得發尖的骨簪抵著瘦弱的脖頸,輕輕一點便滲出血來。
那道血順著留到近乎蒼白的皮膚上,最後又被狂風暴雨帶走,只剩下歪歪扭扭的血淚。
發白的骨簪被染成暗紅色。
「流血了!」顧仕隆慌亂極了,手指來回比劃著名,愣是不敢靠近這個面容冷冽的女人,只能求救喊道,「江芸,江芸!」
江芸芸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和對面的黎人對視著。
德龍塘聞帕保手指在微微顫抖,到最後頹然收了手中的刀刃,往後退了一步,順手把手中的刀扔在地上,臉色灰敗。
他一推開,江芸芸才覺得自己的手臂抖得厲害。
千鈞之力壓在這一條胳膊上,現在僵硬都好似不似自己的一般。
「他扔刀了,扔了,你也,也……」顧仕隆抓耳撓腮說道。
拜保的目光似乎能透過雨幕,精準地察覺到自己兒子所在的地方:「過來,德印保,來娘這裡來。」
屋內的德龍塘聞帕保沉默著,隨後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大雨落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好似從水裡撈出來一樣,他站在他娘面前,伸手輕輕拿下那根骨簪。
「何來如此。」拜保的手摸上德龍塘聞帕保的臉,平靜又溫柔著,「若是呂志用我威脅你,你不必理會才是,我與你爹已經十三年不曾見了,便是今日死了,那也是去團聚的。」
德龍塘聞帕保歪頭,蹭了蹭她的手心。
「殺人乃是重罪。」拜保低聲說道,「你殺人了嗎?」
德龍塘聞帕保沉默著,大雨落在這對母子身上,打濕了他們的衣服,狼狽地好似無家可歸的人。
「我不想你死。」德龍塘聞帕保低聲說道。
拜保看著他,突然重重扇了他一巴掌,口氣卻依舊溫柔:「胡說什麼,德印保,誰都會死的,不過是再改一次名字而已,只要你在,那你的姓名中,你的父母就一直都在。」
德龍塘聞帕保面露痛苦之色:「不,這不一樣。」
「漢人才會忌諱生死,德印保,你可是黎族最勇敢的孩子。」拜保摸著他的臉,「若是有錯,便去認了吧,這才是你要學的漢人文化。」
「他殺了前任縣令。」站在屋檐下的江芸芸平靜說道,「在漢人文化中,他會死。」
拜保神色大變。
「去年,你躲進深山中……」她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搭在他臉上的手開始緩緩顫抖著,「黎族敬畏死亡,你卻提刀殺人,德印保,你既不能做一個漢人,也做不了一個黎人,當年……當年我就該抱著你和你爹一起走了。」
「娘!」德龍塘聞帕保大喊一聲。
拜保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一點點撫摸著自己兒子的臉頰,神色悲痛,臉上雨水不停地留下,好像在落淚一般。
「他會死嗎?」拜保空洞的目光看向江芸芸。
大雨終於有要停止的跡象,屋檐下的水幕逐漸少了驚人的氣勢。
濃重的水霧打濕了所有人的衣服,空氣中是揮之不去的潮濕窒息的空氣。
弓箭手們依舊沒有放棄。
身後的吳萩舉著那個茶盞注視著江芸的背影。
「會。」門口的江芸芸認真說道,「殺人本就該死,殺害縣官罪加一等,按理該凌遲處死。」
拜保神色仲怔。
「但是他若是能供出幕後之人,我願意上折,給他一個痛快的。」江芸芸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充滿誘惑性。
—— ——
呂家,呂芳行聽著這場莫名開始的大雨又突然停了下來,夜色從吵雜的雨聲中只剩下煩躁的水滴聲,不由睜眼看了眼刻漏。
已經過了子時了。
呂志察覺到他的動作,連忙說道:「肯定能把人殺了,德龍塘聞帕保的本事可不小,若不是被他娘耽誤了,投了軍肯定是有大造化的,之前殺張侻,這麼多人圍著還不是全身而退了,是個強悍無畏的人呢。」
呂芳行沒說話,只是不停地撥動著手裡的綠扳指。
不知道為什麼,之前下這麼大的雨,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他反而不慌張,但現在雨停了,只聽著屋檐下的滴答聲,他的眼皮子卻莫名跳了跳。
「肯定不會有事的。」呂志再一次強調著,也算是安慰了自己。
「這幾日符家有什麼動靜嗎?」呂芳行問道。
「沒,沒吧。」呂志有些不確定,「這幾日也開始量符家的地了,但他們很配合,他們本就是靠出海才發家的,也沒多少地,自然不急。」
他頓了頓又嫌棄說道:「符穹這人奸詐狡猾,顯然想要買這個江芸一個好,用幾畝田地投誠,真是會做買賣,就是小氣了些。」
呂芳行眼睛再一次猛地睜開。
「符穹……」不是最是大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