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氣極,伸手想要去找個棍子教訓教訓自己這個總是惹是非的小師弟。
「幹嘛又要打我啊。」江芸芸瞧見他下意識的小動作,站在他面前,低著頭,小可憐似地嘟囔著。
李東陽又氣又急,到最後忍不住問道:「修書不好嘛!」
江芸芸的大眼睛眨了眨,乖巧說道:「很好啊,可以看到很多東西,而且一個人幹活也很安靜。」
李東陽語塞。
——油鹽不進!
「別在外面說話了,進來吧。」徐溥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李東陽進門前,嚴肅叮囑道:「不要亂說話。」
江芸芸跟著他入內了。
內閣的屋子都很小,便是首輔的屋子一下子站進來五個人都擁擠極了。
「陛下是如何和你說的?」徐溥是個長相慈祥,說話溫和的人,看著面前的小狀元和氣問道。
江芸芸的目光落在他手邊的明黃摺子上,想了想說道:「叫我來拿回摺子。」
徐溥看著面前年輕的後輩,聲音放軟:「那你又是如何和陛下說的?」
江芸芸的視線看向這位年邁的首輔。
徐溥風評很好。
人人都說他性情沉穩,做事講究原則,為人寬宏大度,就連備受爭議的前首輔劉吉,他都能找到優點。
溫和守舊是江芸芸對他的印象。
總歸不曾做過壞事,也不是壞人。
「我和陛下討論了一下鬥雞賦。」江芸芸說,「順便求了情。」
屋內有一瞬間的安靜。
劉健驚訝:「求情,陛下聽你的?」
江芸芸去看隔壁的氣度威嚴的,須髯如戟的大漢,次輔劉健聽說脾氣硬朗,但非常善斷,剛正不阿。
「沒聽我的,挨了一頓罵的。」江芸芸訕訕說道。
「那你叫來這裡拿什麼摺子?」謝遷不解問道,「你且要實話實說,你年紀小,不能闖出禍來還藏著掖著不說。」
李東陽冷笑:「是不是把自己帶進去了?」
江芸芸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委婉說道:「陛下還沒決定呢。」
「真的?」劉健大驚,「怎麼回事,仔細說說。」
江芸芸沉默了,低著頭:「還是把摺子給我吧,我好交差。」
劉健眉頭緊皺:「你在逞什麼能!磨磨唧唧做什麼!」
「江狀元願意為了那些小小言官能觸怒直上,我們都心中佩服。」徐溥溫和開口,「可若是因為那六十幾個的品階官,我們失去您這樣的少年神童,那是非常不值的。」
江芸芸聞言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一屋四個閣老。
「若是陛下要用你的前程去換那些人,這封摺子我是不會交給你的。」徐溥按著那封摺子,認真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和他們不一樣。」
眾人都沒有說話,卻都露出贊同的神色。
「所以那些人的命運就要這樣嗎?」江芸芸冷不丁問道,「因為不重要,不需要,不值錢。」
「閉嘴!」李東陽先一步大聲呵斥道,「小小稚子,是如何和徐首輔說話的。」
江芸芸只好再一次訕訕低下頭。
徐溥沒有生氣,他確實如世人所說脾氣極好:「我們現在在說的是你,六元及第的小狀元,讀書的辛苦別人說得再多,那也不及你自己所感受的千分之一,你的未來應該往前看的。」
江芸芸低著頭,還是沒說話。
「你這小子看著乖,脾氣原來如此臭。」劉健眉心緊皺,「我們是為你好。」
「是啊,回去吧。」謝遷嘆氣,「不需要你一個年輕人出面。」
李東陽沉默地看著她,難得沒有說話。
「可我已經來到這裡了。」許久之後,江芸芸認真說道,「我們可以等,都說事緩則圓,急不得,來日方長,有機會,可總有人是等不起的。」
徐溥聞言只是嘆氣。
「若我今年依舊是揚州那個埋頭讀書的人,我肯定聽不懂,看不清這些事情,也不會參與其中。」江芸芸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繼續說道,「可我,見到了那隻瘦巴巴的公雞。」
她說的公雞大家雖然都聽不懂,卻不妨礙明白她的意思。
那些人的家眷,那些人的寒窗苦讀的十年,哪一個能耗得起。
「一扇門,一面牆,每一塊磚都是重要的。」江芸芸笑說著,「我以前聽人說過,團結可以團結的力量,我覺得既然如此,那就一個也不能放棄的。」
徐溥神色震動,看著面前認真的年輕人。
他甚至算不上年輕人。
他才十五歲。
劉健眉心緊皺,打量著江芸芸。
之前李東陽一直在宣傳他的這個小師弟,他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他專心自己的理學,從不關注外界,但在此刻才發現書中所言——『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慾自累』,大概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