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芸芸第一次見陛下時,她就敏銳察覺到,這位在眾人眼中病弱溫和的皇帝也不是一個軟弱可以拿捏的人。
一個帝王,便是再溫和,那也是帶著鋒芒的。
「他們想要讓三法司派人去湖廣調查,加上當地的鎮守太監、巡撫、巡按等官員一起。」王瓚頓了頓,「若是有是非曲直,自然也要大白於天下。」
江芸芸沉默了。
朱希周也跟著沉默。
王瓚看著兩人的神色,有些失望,過了一會兒才冷冰冰說道:「我有一好友深陷其中,我不能坐視不管,告辭。」
他說完就直接起身離開,腳步惶惶,背影卻又格外堅定。
屋內很快又安靜下來。
這裡是專門放遺書的,位於翰林院的北面,邊上也大都是倉庫,少有人來,除了幾隻抓老鼠的小貓兒。
「我還以為你會出面。」許久之後,朱希周說道。
江芸芸扭頭去看他。
「我早早聽說你是一個很仗義的人。」朱希周笑說著,「他們都說你為女人出頭讀書簡直是驚世駭俗,博人眼球,不過也有人覺得你做的不錯,總之你江其歸在京城,在大明都是個大紅人。」
江芸芸回過神來,笑說著:「看來懋忠這幾日也是很忙的。」
朱希周沒說話,也跟著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這卷遺書破得不成樣子,我捧著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把他弄散架了,等修完這本,我一定要大吃一頓。」
江芸芸點頭:「殘卷確實辛苦。」
兩人沉默著做到下值,就各自離家去了。
「你去看看敬止家情況如何。」江芸芸回家時對樂山吩咐道。
樂山這幾日也忙著找房子,一直在外面奔波,自然也聽到路上一直有人在討論這些事情的,聞言立馬出門。
王獻臣如今就在都察院。
但幸好,樂山帶回來的消息不錯。
王獻臣沒有貿然上摺子。
——「摺子尚在猶豫,便聽聞此噩耗。」
「若是真的不對,自有那些大官出面的。」樂山小心翼翼說道,「公子如今不是在修書嗎?還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之前小姐不是來信說,入夏前要和夫人一起來京城找您呢,您考中狀元這麼大的事情都沒回去,想來她們是很想您的。」
江芸芸自呆怔中回過神來,笑說著:「我知道的,麼兒呢,讓他這幾日都早些回家,不要在外面久留。」
樂山笑了笑:「麼兒聰明著呢,這幾天都在城外帶他的馬散步呢,估計一會兒就要跑回來喊餓了。」
黎循傳回來時也帶回一個不容樂觀的消息。
「陛下連內閣的人都不見。」
兩人對視一眼,皆沉默了。
「藩王每年所需的俸祿已經占據了朝廷一半的田賦稅收。」黎循傳嘆氣說道,「前幾年,山西巡撫楊澄籌就向朝廷奏報過,慶成王朱鍾鎰已生育子女九十四人,山西累歲荒歉,歲月本就不足,再加上宗室繁多,聽戶部的人說光是一府的親王、郡王、將軍至郡縣加起來,歲祿七十七萬不止。」
一個府要七十七萬?
江芸芸驚訝。
實在太多了!
這一個多月里,她在整理天下遺書中也曾看過關於山西的不少書籍。
山西治所太原,下轄四府十六州,外加四個直隸州,共計七十七個縣,山西是明朝賦稅中行三,雖占據百分之十二,但主要靠的是邊境貿易和礦業,還有陶瓷,他農業並不突出,因為他自古以來就是戰略要地,現在的大同就有憲宗在位時修建的大型長城防禦體系,防得就是韃靼諸部。
明朝賦稅是定額的,所以整體稅賦是有限的。
地方賦稅按按照起運、內撥、實存留等事項後,官府才能對剩下來的賦稅錢銀自由支配,而這是吏俸、軍糧、祿糧的最主要供應源。
從洪武年間起算,山西每年能存留的米麥大致在一百五十二萬石左右。
可山西如今有三位藩王,那宗室祿米可要三百多萬石了!
遠超山西能供給的數量。
若是不加以制止,遲早有一天,這些毫不節制的藩王子孫後代的俸祿會超過大明朝一年的田地稅賦,徹底把朝廷拖向深淵。
「外面吵得厲害。」外面,傳來顧麼兒大聲說話的聲音,「聽說有一大批官員準備去午門跪誡了,外面都是人,我差點走不回來。」
「有些店鋪關門了,我想給小馬買糖吃買不了。」
「那些被抓的家裡人都在哭呢,有一個御史就在我們巷子口的那一家,哭得厲害。」
「那些藩王都不的,又不幹活就知道吃吃吃和生孩子,跟個小豬崽……」
江芸芸連忙打斷他的話:「胡說什麼,快去洗個手,可以吃飯了。」
顧麼兒只好訕訕閉上嘴,慢慢吞吞把馬都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