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摸了摸臉:「您見過我?」
阿公突然笑了起來:「伯虎的畫中有你,原是小公子長大了啊。」
江芸芸笑了笑:「原來如此。」
「家中有喪事,怕是不能招待你了。」阿公面露愁緒, 「伯虎已經好幾日不見人了。」
江芸芸沉默著,從袖中掏出一包種子:「之前聽聞他種了很多桃花, 這是我在京城找到的新品種, 若是他不想見我, 麻煩您幫我送給他。」
阿公接過那包被精心繫著的種子,嘆氣:「小公子有心了,還請稍等片刻。」
他推開門,木門發出咯吱一聲,阿公提著東西悄無聲息入內。
沒多久,院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江芸芸抬頭,正看到唐伯虎推門出來,他穿著白色孝服,額間繫著一條白布,頭髮雖用黑簪子挽起,可鬢角間還是垂落著凌亂的碎發,
那張本該張揚的面容在此刻露出幾分憔悴茫然之色。
「其歸。」他站在門口,看著來人,輕聲喊道。
江芸芸上前:「我還以為你不願意見我。」
唐伯虎沉默片刻後,沙啞說道:「我以為你去書院了。」
「好久沒回揚州了,想見一下家人。」江芸芸沉聲說道,「節哀順變。」
「快披上披風,春暖乍寒,可別也病了。」阿公抱著披風重重走過來說道,「進來說話吧。」
唐伯虎看著她衣擺下的淤泥,低聲說道:「這條路不好走吧。」
「許是之前的冰融化了,外面都是泥濘。」江芸芸笑說著,「不礙事。」
「那條路本來打算鋪石板的,誰知道買地建房裝修屋子,就把借來的錢都霍霍完了,只能將就著,我爹也不資助我,我本打算今年開春重新找人鋪上的。」唐伯虎說。
江芸芸溫和說道:「現在鋪也不晚的。」
唐伯虎看著她,緩緩讓開身子:「進來吧,我給你找件衣服穿。」
「擦一下就乾淨了。」江芸芸說道,「你瞧著很疲憊,我剛才打擾你休息了嗎?」
唐伯虎走在她身邊搖了搖頭:「沒有,我已經好幾天沒睡了。」
江芸芸吃驚地扭頭看他。
兩人相識至今,唐伯虎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總是脊樑挺直,可今天兩人走在一起,江芸芸卻覺得他肩膀都垮下來了。
「我睡不著,在祖宅那邊也是折騰其他人,所以昨夜就搬到這裡了。」唐伯虎聲音倏地變低,「我以為來這裡我就睡得著的。」
江芸芸嘴角微微抿起,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就在兩日前,她差點以為自己要失去師娘,她自然也清楚,情到深處無人能解。
「都怪這屋子,一開始建的時候,我爹放了很多酒,就埋在這些樹下,我老覺得那些酒的味道飄上來了。」唐伯虎指著一棵桃樹說道,「這顆,裡面有桃子酒,我年前剛埋的。」
「還有這棵,是打算給我妹妹的,她還未出嫁,我學著紹興那邊的風俗,埋了十壇女兒紅。」
「還有這個黃酒,等我兒子以後長大了,我在喜宴上喝的。」
「還有這個,是稻酒,用稻穀釀的,口感很清爽,我還想等著夏日的時候請朋友來一起喝酒的。」
「還有這個,是最不值錢的濁酒,但我爹愛喝,說就喜歡吃這個粗糙厚實的口感。」
「這裡埋得是我愛喝的清酒,選的可是泉水和最好的谷粟,口感冷冽,我能喝一壇。」
「這裡是果子酒,我打算等你考好試,給你開葷用的,到現在也不會喝酒,怎麼當我唐伯虎的朋友啊。」
唐伯虎好似恢復了一點精神,興致勃勃給江芸芸介紹著。
江芸芸只是笑著:「你這個桃林真是暗藏玄機啊。」
「花了我三百兩銀子呢。」唐伯虎笑說著,「我是打算做成『千林映日鶯亂啼,萬樹圍春艷雙舞』的美景,奈何現在手頭拘謹了,打算以後一點點添置上去。」
「衡父考好試後,我和楠枝找了一個京城的宅子,屋子走三步就到頭了,就這樣一月還要一個月二兩呢,別說你這個院子了,當時進入的時候,只有四面牆壁的。」江芸芸笑說著,「南北直隸的房價真的是要上天了。」
「可不是,別看我這裡是郊外,這地方原先是別人荒廢不要的,可盤下這個院子就花了我一百兩。」唐伯虎無奈說道,「我為了還錢畫起了別的畫畫?」
江芸芸不解:「什麼叫別的畫畫?」
唐伯虎突然伸手摟著她的肩膀,神秘兮兮說道:「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江芸芸看著他鬼鬼祟祟的樣子,撥開他的肩膀,冷酷說道:「不想知道。」
唐伯虎齜了齜牙:「沒意思,江其歸,你還是一如既往得沒意思啊。」
「托福,你也是。」江芸芸懶洋洋說道。
兩人來到台階下,老僕連忙說道:「我去打盆水來江公子擦擦衣擺。」
唐伯虎被人打斷了話,也不再說話,只是百無聊賴地站在屋檐下,目光落在江芸芸的衣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