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回春點頭:「之前早早就說要回來了,偏今日被這家叫走,明日被那家叫走,怎麼也脫不開身。」
「說到底還是女醫太少了。」金旻說道,「各家夫人小姐若非是熬不住了,也不會想著去找大夫。」
「可不是,這一耽誤,今年估計又要在京城過年了,幸好她伯父一家在京城,也算不是孤零零的。」茹回春嘆氣,「我那孫女真是聰慧的,可偏偏是女子,不然定有一番更大的作為。」
金旻嘆氣,安慰道:「至少也能給女子們看看病,少了些我們的痛苦才是。」
兩位老夫人對視一眼,齊齊嘆氣。
外面,江芸芸的腦子被風一吹,也飛快冷靜下來了,站在院子裡發了一會兒呆,最後尷尬地揉了揉臉。
「沒想到,你竟然害怕看大夫。」黎循傳嘲笑著,「你是沒看到你剛才臉都白了。」
江芸芸唉聲嘆氣,一屁股坐在台階上,一臉疲憊:「你不懂。」
「我有什麼不懂的。」黎循傳也跟著坐了下來,「大夫又不會吃了你,你有什麼好害怕的。」
江芸芸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後背濕了大一片,風中一吹,身上還止不住的冒出各種寒顫。
她沒說話,只是托著下巴看著庭院。
這是黎家內眷的庭院,之前還是空空蕩蕩的,現在已經逐漸布置起來,顯得典雅秀氣。
院中種了兩株金桂,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兩側廊檐下又擺著鮮翠欲滴的灌木,東面的角落裡有一座小小的假山,下面挖著一個小池塘,裡面放著幾尾魚。
從這間小圓門往外面看去,能看到一扇又一扇的小拱門,一圈又一圈,肉眼可見的花草,方寸之間的土地,直到內外院的小牆把最後視線都擋住了,外面的一切便都看不見了,可偏只這一眼就能把人看得頭暈目眩。
院子簡單幹淨,呼吸層層窒息。
「這就是女眷的的日子。」江芸芸喃喃自語。
黎循傳沒聽清,靠過來,懵懵懂懂問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江芸芸打了一個寒顫。
「你怎麼臉上有汗啊。」黎循傳不解問道,伸手給她擦汗,隨後又吶吶說道,「要是真這麼害怕,那以後就別看了。」
江芸芸撥開他的手,過了一會兒,又沉默說道:「你不懂。」
黎循傳苦惱地皺著眉頭:「你到底怎麼了?」
只是他還沒想明白,就看看江芸芸站起來,也跟著不安站起來,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江芸芸找了個假山的小樹洞,把自己塞進去。
她個子小,人也纖細,還真是滿滿當當把自己填進去了,樹洞裡全都是木質的味道,冬日的空氣又冷,聞久了只覺得鼻子又冷又疼。
偏她不在乎,小小一隻蜷縮在這裡,好似一隻濕漉漉的小貓。
這可真是她來這裡兩年的時間裡最驚險的一天。
她從未有過今日這麼害怕的時候,一顆心好像真的要跳出胸口。
在此之前,她一直對自己女子的身份有著不太真切的感受。
因為所有人都把她當成男的,她身邊的人也都是男子,而且她讀書這麼厲害,大家都誇她,讚美她,久而久之,她差點把女扮男裝這事給忽略了。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男人,甚至也不是徹徹底底大明的讀書人。
她是一個外鄉的女人,被迫套著兩層皮,帶久了,就開始得意忘形了。
直到今日,她才真的嚇住了。
若是真的被揭穿女子的身份,那她該怎麼辦才好。
她如何對得起對她殷切期待的老師。
她如何面對只能依靠自己的周笙和江瑜。
她又該如何和心狠手辣的江如琅談條件。
她已經回不去那個生她養她的地方,倘若在這個等級森嚴,女性生存艱難的地方,她想要活得稍微有尊嚴一點,不想跟和江湛一樣,作為一個物件活著,那她就不能在此刻丟掉自己的身份。
她甚至覺得自己要是帶一輩子這個外殼,那也是慢刀磨肉的痛苦。
這是懸在她頭頂的一把刀,它可以在她滿心喜悅的時候落下,讓她轉喜為悲,也可以在她滿是落魄的時候落下,讓她雪上加霜。
她甚至現在腦子裡也想不起來古代有哪些很厲害的女人,她們可以擺脫時代的束縛,在那本薄薄的史書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們也曾像現在的她一樣,這麼痛苦,自省,畏懼,惶恐嗎?
她們又是怎麼做的?
是不是也曾在無人處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那她現在要怎麼做?
現在坦白是死路,可未來還是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