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再等等,敵不動我不動,看哪邊力氣更大一點,會有人先低頭的,我們不必著急忙慌摻和進去。」江芸芸鎮定說道。
徐經很著急,但也急不起來,只好在他身邊磨磨唧唧不肯走。
「我們要學會自保,沒必要要親自下場推波助瀾。」江芸芸又安慰道,「我們都是小人物,牽扯太深很容易把自己陷進去,你要相信我,政治,一旦開了頭,就是兩派的爭鬥,我們這個事情現在不過是他們順帶解決的。」
唐伯虎在一側聽得嘆為觀止。
「我突然覺得你比之前在揚州長大了許多。」他湊過來小聲說道。
江芸芸沒說話,只是把手中的卷子放到一處,繼續開始寫第二份卷子。
「你好像更從容了點。」唐伯虎撐著下巴坐在她邊上,那雙水光瀲灩的眼眸笑臉盈盈地看著她,「我記得你那個時候很緊張,事事都想要知道,若非如此,也不會讓楠枝也跟著緊張起來,還被你老師當場抓到,現在你倒是長大了,做事冷靜,抓大放小,瞧著很有穩坐釣魚台的風範,還會自保了。」
江芸芸鋪卷子的手一頓,側首看了他一眼。
唐伯虎被那一眼看得愣住了,臉上笑意逐漸斂下。
那一眼一反之前平日裡她或狡黠或溫和的目光,整個人好似碧波蕩漾,生機勃勃的湖面突然安靜下來,成了一汪海納百川,深沉寂靜的大海。
江芸芸收回視線,沒有說話,開始重新研墨。
唐伯虎也跟著沒有說話,坐在她身邊神色懊惱。
他想自己是不是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那件事情的結果,眾人只知道是揚州官場被換了一波血,但中間如何,落在江芸頭上又如何,卻是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但那日揚州城絢爛的煙花,連綿的燭火和絡繹不絕的哭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出現在他的夢境中。
深陷其中的江芸,應該更有體會。
「老師跟我說,『政治,從來都不是如你所願』,我那時候太天真了。」沒想到,江芸芸一反常態開口解釋著,「我以為我只要做的是好事,那我做什麼都是對的。」
—— ——
「這世上沒有好事。」黑夜中,那盞燭火落在黎淳衰老年邁的臉上,「你覺得你是在為民請命,所以是好事,可對揚州官場來說就不是好事,對想要藉機高價賣糧的商人來說也不是好事,只有對那些窮苦,手裡沒有任何東西,宛若草芥,不值一提的人來說是好事。」
江芸芸欲言又止,臉上忍不住露出憤憤之色,她想反駁,卻一時間想不出如何開口。
「你別忙著生氣。」黎淳伸手,安撫得拍著小孩的腦袋,細軟的頭髮落在手心,又軟又癢,「你覺得他們是壞人,百姓是好人,那是你的想法。」
「你的想法套不到別人身上去,你也改變不了他們,反過來,對他們而言你是壞人,那些在地里種地的百姓也是壞人。」
江芸芸側首看他,那雙漆黑的瞳仁在夜色中依舊明亮,大聲質疑道:「可我們讀書不就是為了照拂百姓嘛,百姓怎麼就成了壞人。」
黎淳溫和地看著她,燭火的光影落在他臉上,光影明暗變化,讓他的面容也在此刻變得深邃多變。
「那是你。」
他一字一字,認真說道。
江芸芸被那一眼看得心中大驚,可隨之而來是驀地沉默下來,滿腔熱血被澆得一乾二淨。
那只是她的想法。
而她的想法也只是她的想法。
那些揚州官場的人,那些等待大賺一筆的商人,甚至還有其他期待能撈到好處的人,全然不是如此想法。
這個世界是被一個個他人的想法構造而成的,那些人圍繞著規則運行,可就連規則也是他人的規則。
而她,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
江芸芸一眼就聽懂了老師的未盡之語,委屈憤恨不甘,可到最後只剩下意興闌珊,毫無意思。
她窩在樹洞裡,神色失落,一聲不吭。
黎淳見她茫然痛苦的樣子,輕嘆了一口氣。
「你手中沒有刀,這件事情就不會如你所願。」黎淳並沒有把她從樹洞裡拉出來,反而站了起來,站到她面前。
燈籠上的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身前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江芸芸像一隻小貓兒一樣蜷縮著,低下腦袋,整個人失魂落魄。
「自來執刀者可沒有好下場。」她喃喃自語,像是跟自己說,也像是回答老師的問題。
黎淳沉默,他看著面前小小一隻的孩童,心中開始恍惚,在這一瞬間,他想問她:那你願意嗎?
可那句話卻又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