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著洗得發白的道袍,帶著黑色的方巾,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和小孩好奇的目光對上後,只是微微一笑,眉眼彎彎,慈眉善目。
顧麼兒歪了歪腦袋,拉著江芸芸的袖子正打算說話,那人便收回視線。
「怎麼了?」江芸芸低頭問道。
顧麼兒啊了一聲,小聲嘟囔著:「不見了。」
幾人走上台階前,一個腰間佩劍的壯漢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我家大人早就聽聞唐秀才的名聲,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又喜見江三元也在此,心中欣喜,特請你們登樓一見。」那人拱手行禮後,和煦說道。
江芸芸驚訝抬眸:「找江芸?」
「我家大人還曾和您老師在南京見過幾次。」那人的視線準確地看向江芸芸,含笑說道,「聽聞他在揚州收了一個神童,很是為他高興。」
「你家大人是誰?」祝枝山警覺問道。
那人微微一笑:「諸位見了就知道了。」
眾人猶豫不決。
也不等幾人做出決斷,那人只是伸手,強硬說道。
「諸位請吧。」
第八十六章
這是一間二樓靠江位置的雅間, 門口站著一個同樣壯碩的男人,那人腰間也帶著長劍,身形板正。
「這人武功很好。」顧仕隆警覺說道。
那人見到他們抱拳行禮:「大人說直接進去。」
他親自開門,面無表情看向眾人。
江芸芸等人對視一眼, 前面有人盯著, 後面有人堵著, 說是請, 倒不如說是逼,真是大姑娘上花轎, 太為難人了。
一入內, 淡淡的蘭花香味迎面而來,清淡不顯濃郁,兩側牆上一面掛著山水畫, 一面掛著字畫, 如今窗戶正開了一半, 遠遠看去能看到波光粼粼的秦淮河。
正中坐著的老人頭髮花白卻沒有任何鬍鬚。
「是你。」顧仕隆驚訝說道。
眾人低頭去看他。
「你認識?」江芸芸問。
顧仕隆抱臂, 大聲說道:「他剛才在欄杆那裡一直看我們, 我本打算叫你去看的, 但是他縮回腦袋了。」
那人聽著顧仕隆童言無忌的聲音,輕笑一聲, 笑說道:「你小小年紀,倒有顧侯直言不諱的性子。」
「你認識我爹?」顧仕隆一點也不怕生,湊上去好奇問道。
「我還牽過你爹的手呢。」那人笑說著, 眯著眼回想起往事,「那個時候他才十三歲, 卻已經長得格外高大, 那年京城冬日格外冷, 他來的那日還下了好大的雪,我帶他從西華門入宮,去養心殿見了憲宗爺,真好,一點也不露怯,走之前還謝謝我,我一個宦官,什麼也沒幫上還得了一聲謝,真是羞煞死人了。」
顧仕隆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我爹這麼厲害嘛?」
「顧侯自然是厲害。」那老人和氣說道,「小郎君要繼承顧侯驍勇善戰的衣缽,不可墮顧家威名。」
顧仕隆驕傲挺胸,大聲說道:「我一定比我爹還厲害。」
老人只是看著他笑。
「不過我爹十三歲的時候識字了嗎?」
那老人怔了怔,隨後朗笑起來:「你爹以支庶襲爵,當年從揚州接回來,也只是粗通文學,但是入京之後開始勤學苦學,如今也是通曉文學的能人,你可要向你爹學習。」
「我爹十三歲就識字了啊。」顧麼兒大受打擊。
「自然,你如今可開始學字了?」老人低頭問道。
顧麼兒低著頭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刺溜一下從椅子上滑下來,跑到江芸芸身邊,語氣沉重說道:「晚上就開始學寫字吧。」
江芸芸萬萬沒想到,自己勸了這麼多天讀書的事情,顧仕隆充耳不聞,這個老人說了幾句就讓他改過自新了。
「您是……」一側的徐經打量著面前之人,目光驚詫,猶豫問道,「陳守備。」
唐伯虎等人先是迷茫了片刻,隨後便露出驚訝之色。
只有江芸芸和顧仕隆一臉不解。
「你是尚賢的孩子吧。」那人眯眼打量著他,「你與你爹長得真像啊,這眉眼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認識我爹?」徐經驚訝問道。
「你爹拜翰林張享父為師後就一直在南京讀書呢,我有幸見過幾次。」他微微一笑,「你爹自小好學不倦,天賦異稟,在江陰素有才名,成化十六年中應天鄉試,擢居第三名,當真是意氣風發。」
徐經神色懷念,他沒想到在他爹走後十年的日子裡,還有人記得他。
「可惜第二年赴會試不第,卻因為用功過度,年僅二十九歲而夭,真是天妒英才,他的詩文英邁而雅,人詩合一,很有風骨。」那人嘆氣,「你可要保重身體,科舉考的也是身體素質。」
徐經眼眶微紅,神色低落。
他爹走的時候,他才九歲,第二年祖父因喪子之痛也病故了,一夜之間他成了家中唯一的男丁,背負著三代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