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不悅想著。
徐溥笑著接過摺子看了眼, 隨後眉心微動。
「怎麼又是這個江芸。」他看著摺子上的名字, 低聲說道。
劉健覺著這個名字好生耳熟, 停下筆想了想, 回神:「又是他,這次又是什麼么蛾子。」
南京禮部尚書黎淳致仕後莫名其妙在揚州收了一個徒弟的事, 在京城也是議論過幾天的, 不少人都格外好奇,這位湖廣狀元怎麼就想到在揚州收徒,甚至為了他沒有回華容養老。
雖說這個徒弟人遠在揚州, 但得益於他有一個熱鬧舉辦詩會的李師兄, 在京城的名聲可不低。
——「快來看看我那個小師弟寫的文章, 真是少年意氣啊, 來來來, 我們來和詩稱讚一下。」
——「我小師弟寫的這首詩, 你覺得寫不好,沒事, 那你來寫一首,給我小師弟開開眼。」
——「我小師弟一心為民,寫了這冊農事本……哦, 怎麼會不務正業呢,這話我不愛聽的。」
總而言之, 我師弟, 大大的神童!走過路過, 千萬不要錯過!!
「說是有人誣告他的小三元來路不正,現已查清,誣告的人中四個童生,一個秀才,童生已經被提學官當場革除功名,秀才卻還需要禮部審批。」徐溥把摺子合上,沉默了片刻後突然問道,「劉閣老呢?」
劉健一怔,隨後小聲說道:「你前幾日告假在家,還不知此事,之前給張家擬侯的聖旨我們不是給駁回了嘛,之前瞧著陛下沒動靜還以為是打消了年頭,誰知道陛下昨日又突然生了念頭,下旨讓劉祐之撰擬誥命,不僅要冊封張巒為壽寧侯,連帶著兩個家中子弟也要冊封為侯。」
徐溥神色微動。
本朝太祖規定后妃多出民間,勛戚大臣皆不得立。
在此之前皇后的娘家大都是百姓身份,出了一個后妃也並無太大的改變,直到仁宗開為后妃家族封爵的先例,世襲罔替的世爵便成了定製。
到了如今張皇后所在的張家,陛下和皇后伉儷情深,對張家便也格外禮重,陛下繼位沒多久,這位國子監監生張來瞻就進封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庚戌年又被封為壽寧伯,去年又封為推誠宣力武臣、榮祿大夫、柱國,給世襲誥券,今年皇長子封太子便又推恩外戚,要求進封張巒為壽寧侯。
短短几年,連封數級。
「劉祐之這次倒是硬氣,抬出了去年宗貫的理由,說該先詔封周太后、王太后兩家的子弟。」
這裡的宗貫,就是如今的吏部尚書王恕,他曾在去年張巒親封勛號和世襲誥券時,上奏義正言辭指出陛下的嫡祖母錢太后正位中宮五十年,錢家才封了伯爵,如今皇后正位中宮不過三年,張巒不僅是伯爵,還是世襲爵位,可謂「人情驚愕,有累聖德」。
此事在朝廷引起軒然大波,但陛下堅持,旨從中宮處,並不給其餘大臣反對的機會。
劉吉在陛下登基後一改前朝和稀泥的態度,在本朝多有諫言,這次陛下下召,他保持風采,上折諫言。
他說的周太后和王太后乃是後宮兩位老祖宗。
周太后乃是憲宗生母,尊號為聖慈仁壽太皇太后。
王太后乃是憲宗皇后,尊號為皇太后。
這事本來也無可厚非,但陛下卻突然大怒,勒令劉吉歸家反省。
「他就是拾人牙慧,之前看宗貫上摺子,陛下只是留中不發,這次也跟著這樣開口,還以為能得到一聲美名呢。」劉健訕笑。
徐溥嘆氣:「希賢慎言,劉閣老也是一心為陛下考慮,此事他考慮得極是。」
劉健只是笑了笑,目光看向他手中的摺子,意味深長說道:「這份摺子能送到這裡,看來這個周柳芳還挺能打通關係,來這求情了,不過到底是運途不好,沒料到人不在。」
徐溥回過神來,打起精神仔細看了看摺子:「誣告啊。」
誣告的刑罰以「反坐」為主,反坐就是用被誣告罪名的刑罰來懲罰誣告之人。
太。祖制定的《大明律》中,對誣告不僅有單獨條目,甚至全面規定各種類型的處罰類型,可以說格外精細,防患於未然。
譬如一般誣告,也就是無中生有,此類為加等反坐,也就是在本身誣告分為二等到三等的情況下,再進行坐反。
其次是虛實混雜的誣告,真真假假,這種情況更是負責,律法中有詳細的細分。
第三則是特殊誣告,一般受雙方之間的特殊關係影響,比如親屬,妻妾等。
最後一種則是官吏犯誣告,其中又有兩種,第一官員誣告平民則一視同仁,第二是官吏之間相互誣告,處罰加重。
江芸這個事情其實查清了就是最簡單的一般誣告,被誣告人清清白白,誣告者陷害嫉妒江芸,這件事情很簡單,禮部確實不該送上來。
「那就這樣吧。」徐溥沉吟片刻,最後在摺子上提筆定論。
劉健笑了笑:「我瞧著你還挺喜歡那個江芸。」
徐溥含笑:「看過幾篇文章,確實很有銳氣。」
兩人說話間,丘睿也跟著來上值了,見兩人交頭接耳,見了自己後卻不再說話了,頓時面露不悅。
他不喜歡劉健,這人說話沖得要命。
劉健也不喜歡丘睿,覺得這人嘴巴毒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