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亮看向那面卷子,他這幾日一直捧著江芸芸的那幾張卷子,反反覆覆地看,甚至能背下來。
京城那邊的信,他也能背下來。
司馬亮非常有自知之明,他出生貧困,無力打點各部,能走到這一步全靠老師提拔,自然也想好好回饋老師,這些年他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可如今他看著那一張張邸報,聽到一點點風聲,卻只看到了老虎年邁,幼獅雄起,他的心不可抑制地搖擺了。
他也是想好好做這個提學的,這些年來他也一直如此,在南直隸選拔人才,戰戰兢兢,不肯有一絲懈怠,江芸的才氣他是看在眼裡的,可京城的風雲他也是略知一二的,他有心為朝廷選上這樣的人,只是有些立場是不可能改的。
其實是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一份是江芸的卷子,那個字,那個文風,那個氣度,確實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但他只是一開始視線,繼續說道:「若是這裡的卷子有江芸的,各位又當如何?」
院長們沉默了。
「你是說,他,他要小三元了!」有人失聲說道。
司馬亮笑了笑:「只是一個假設,江芸確實功力不俗,這幾張里有他的名字實在太正常了。」
「按理這話我不該說,但是……」泰興縣求知學院的院長摸著鬍子,眉心緊皺,「她現在瞧著好似有一些口舌官司,若是我們再選了他,只怕民聲會徹底沸騰。」
藍院長不悅說道:「難道因為那些流言蜚語就把把他往後挪,這我是不樂意的,且不說考試有多嚴格,前兩場考試我們雖不在場,但這場你們總是在的吧,戒備森嚴,他好像還是坐在前面的,文院長,就是在你前面,你還說他雖然卡點來,但是一點也不慌,瞧著很有氣度。」
被點名的文院長是海門縣通行書院的院長,聞言嘴裡直發苦,連連擺手:「扯到我做什麼、」
「我只是覺得至少這份卷子是他自己寫的。」藍院長堅持說道,「考題是考前兩個時辰前現出的,是萬萬不可能泄題的,所以他既無作弊,又沒有提早知道題目,那這份卷子他就是自己寫的。」
「可現在外面鬧得這麼大,我們若是還選出他作為案首……」有人怕事,「豈不是顯得我們也……」
泰興縣求知學院的院長皺了皺眉:「這話可不能說了,那都是學子們落榜之後的失態之語。」
「所以……」司馬亮目光看向幾位院長,「若是他真的第一如何?」
「我是覺得第一便第一,是他該得的。」藍院長先一步表態,「為人師表就要明辨是非,不能讓一個無辜學生受了委屈。」
「我,覺得藍院長說的對。」泰興縣求知學院的院長猶豫片刻後附和道,「而且卷子一貼出去高下立見。」
也有一人附和著。
「自來文無第一,兩張差不多的卷子誰能辨出好壞。」儀真縣為真書院的院長嘟囔著,「我們只是不要他做案首,又不是說罷黜他的卷子,不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海門縣通行書院的文院長也跟著點頭。
也有一人跟著附和。
院長中竟然形成三比三的想法,眾人便看向司馬亮。
司馬亮苦笑,只覺得造化弄人:「我若是能想明白何來問你們,你們現在倒好,給我拋下這麼大的難題。」
院長們也一臉為難。
「育人更育心。」泰興縣求知學院的院長低聲說道,「就事論事來說,剛才的事情還沒有斷論,但這封卷子卻是有結論的,不能顧此失彼。」
司馬亮沉默。
他盯著那張卷子,心中不得不感慨,一力降十會。
原來就是有人這麼厲害,哪怕魑魅魍魎在攪動也阻擋不了他的展翅高飛。
他註定是大鵬,而非鳥雀。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老師,我也盡力了。
他心裡默默想著,卻又生出一點隱晦的欣喜。
——這裡這麼多人看著,他不能做得太過分,合情合理。
「那就不改吧。」司馬亮低聲說道,隨後頓了頓,「說句難為情的話,就當結一個善緣。」
藍院長頓時笑了起來:「是說,我聽說那個江秀才可是脾氣頂好的人,大家都是揚州人,若是他以後真的高飛了,諸位誰手裡沒幾個愛徒啊,打好關係,總不會差的。」
「鄉試都沒過,哪來這麼多高飛。」儀真縣為真書院的院長不甘心嘟囔著。
「那諸位打算選那份卷子為案首?」司馬亮按了按手,打斷幾人的暗波洶湧,平靜問道。
六位院長對視一眼,隨後齊刷刷指向一份卷子。
「我瞧著這份極好!」藍院長夸道。
「這篇也有登堂入室之氣象,當真是佳作。」泰興縣求知學院的院長說道。
「這水平去鄉試也是有一爭之地的。」文院長摸著鬍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