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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的那一群人,就連接觸最少的文徵明,她都覺得她是了解的,知道他是一個嚴謹認真,且有點不太會說話的人,唯有張靈,他總是霧蒙蒙的,好似隔了一層紗,他明明站在你面前,對著你笑,眨眼間又成了天上的月亮,冷冷清清地看著你。

「願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

張靈愣在遠處,那句詩戛然而止,似有些不解,歪了歪腦袋,任由臉上的酒水慢慢自臉上落下,然後順著下顎流過脖頸,最後打濕衣襟,

江芸芸把酒罈子放下,笑說著:「你也醉的太厲害了,以酒醒酒如何?」

張靈那雙眼被酒浸得一激靈,露出濕漉漉的春寒,秋波流動間,流睇橫波。

他只是看著江芸芸,半晌沒有說話,那雙雪白精緻的臉被酒水浸染,在日光下驀地有種驚心動魄的艷麗。

「我看你都開始醉得說胡話了。」江芸芸小心解釋著,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張靈看著她懵懵懂懂的樣子,突然大笑起來,那雙纖長白皙的手搭在扶手上,笑得整個人都在抖。

江芸芸大驚失色,惶恐地看著他。

——喝傻了?

——我把人澆傻了?

她還沒想出個動靜,唐伯虎從側門快步走了出來,看著渾身濕漉漉的張靈,又看著一臉無辜的江芸芸,驚疑不定問道:「打架了?」

江芸芸嚇得連連擺手。

「那就是他又發酒瘋了。」唐伯虎上前把人扶起來,「走,我送你回去休息。」

張靈把他推開,踉踉蹌蹌站起來,也不擦一把臉上的酒水,只是看了一眼江芸芸,隨後朝著自己的屋子晃晃悠悠走了過去。

「按劍清八極,歸酣歌大風……」

大紅色的袖子隨著他走動微微飄動,飄然欲仙,好似當真要乘風而去。

江芸芸看著他的背影,沉默好久:「他為什麼也不去科舉?」

唐伯虎嘆氣:「夢晉也曾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小郎君啊。」

江芸芸看了過去。

「他爹土地被鄉紳搶占後去世,他卻投告無門,自此醉心山水,無心科舉。」唐伯虎含含糊糊解釋著。

江芸芸錯愕。

「算了,不說這些了。」唐伯虎嘆氣,隨後露出笑來,「走,我給你畫了好多畫。」

江芸芸收拾好心情,隨他入內。

唐伯虎的屋內擺滿了桌子,每個桌子上都有一兩張畫。

祝枝山正在一側題字,毛筆都要寫出火星了,忙得不亦樂乎。

「你畫了這麼多?」江芸芸驚呆了。

祝枝山抬眸看了他一眼,露出滿頭大汗的額頭:「唐伯虎真的瘋了。」

唐伯虎大手一揮,豪氣說道:「你喜歡那個?挑一個掛在床頭。」

江芸芸欲言又止。

唐伯虎有個本事,他畫人是不需要看人的,似乎一眼就能把這個人看穿看透,入畫之人的模樣也許並和本人並不相似,但神態抓得極為準,衣袂飄飄間獨屬於那人的氣質,是常人難以複製的。

一畫千金,名不虛傳。

他畫了很多江芸芸,在蒹葭叢前,在杏樹下,在村中小路里,她在和人說著話,又或者高高舉起蒹葭,又或者獨自一人站在湖面,又或者站在周家大廳中。

那是他腦海中的江芸芸,是他那日去杏花村里見到的一切。

他用他頂尖的天賦,設想出無數的江芸芸,用他記憶中的人,和他看到的一景一物,然後用帶著強烈濃郁的,唐伯虎的風格融合在一起,最後潑灑而出。

——逼真到連當事人都在恍惚。

「怎麼樣?好看嗎?」唐伯虎吹噓著,「你這個美貌,我可是百分百還原了。」

江芸芸呆站著,她甚至覺得她就是在現代拍照也拍不出這樣的氣質。

或仙氣飄飄,或深沉淡然,又或者天真浪漫。

不僅沒氣質,動作也擺不出來。

——太離譜了!

江芸芸咂舌:「都說『閉門造車,出而合轍』,你這可是無中生有,潑墨而成,瞧著比他們還厲害。」

唐伯虎神色故作謙虛,口氣卻格外狂傲:「這話說得我愛聽,朱子有言:『軌者,車之轍跡也。轍跡在道,廣狹如一,無有遠邇,莫不齊同』,可造車那都是有標準的,我畫畫那全憑一口氣啊,這大明有我這樣本事的人,都屈指可數。」

江芸芸睨了他一眼,雖覺得佯狂,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的本事本就是世無其二。

「我還讓枝山給你提跋了,到時賣給林思羲兩張,你放心,你現在已經是縣案首了,這畫怎麼也十兩銀子一張了,我都給你,我再留幾張,等你成狀元了,我再蓋上我自己的章,高價賣出去。」

唐伯虎顯然想得極好,口氣中泛著喜氣洋洋。

江芸芸忍不住問道:「若是我沒考中狀元呢?」

唐伯虎低頭,和江芸芸四目相對,然後那雙眼睛撲閃了一下,隨後露出迷茫之色:「沒想過這事。」

江芸芸可恥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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