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打勝仗。」
顧溥走了幾步路, 察覺後面的呼吸聲越來越遠, 扭頭去看, 江芸芸正扶著一棵樹, 累得直喘氣,就差一屁股坐在地上抗議了。
一路上耳邊一直都有人在說話, 顧溥大概是嫌棄他們煩了,走到半路說江家景致好,想多逛逛, 江如琅聞弦歌而知雅意,扭頭就讓江芸芸帶路。
說是看風景, 他卻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架勢, 腳步一邁, 走得飛快,他一步,江芸芸得多走兩步,小短腿都要掄出火星子來了。
多損啊,讓一個還沒他腿高的小孩來帶路。
「我走不動了。」江芸芸見他看了過來,破罐子破摔說道,「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你。」
顧溥聞言笑了起來,嘲笑著:「你這身體還能一連考這麼多場考試。」
「一次最多考五天,有的三天,中間能休息一下的。」江芸芸掰著手指給人算了一下,「我已經模擬演習過好幾次了,問題不大。」
顧溥看著她又笑:「我在湖廣就聽說你的名聲了,說你以十歲高齡找了一個湖廣狀元做老師,打敗了一眾揚州學子,他們都說你一定是死纏爛打才求得這個機會的。」
江芸芸不服氣地皺了皺鼻子。
「可我瞧著你倒是靈氣。」顧溥朝著她走過來,站在她面前。
冬日的日光不甚猛烈,但那具高大魁梧的身形往那裡一站,日光落在肩頭,陰影倒落就顯出極致的壓迫。
顧溥居高臨下注視著對他而言不過是手指大小的娃娃,他不笑起來,眉宇間才顯露出殺伐戰場的血腥氣,尤其是那雙粗重的眉毛往下一壓,深邃的眉骨便尖銳得凸顯出來。
江芸芸悄悄往後挪了幾步,企圖避開這道令她不舒服的高大影子。
「你跑什麼?」顧溥挑眉。
江芸芸站起來,仰著頭,鎮定說道:「你又高又壯,還比我有權勢,一個小手指就能壓死我,而且你還莫名其妙非要和我說話,我自然覺得你居心不良。」
顧溥沒說話,不動聲色打量著她。
江芸芸任由他的目光一點點掃射過自己的身體,巍然不動。
「那你不怕我?」顧溥不解問道,「你就不怕我現在把你抓起來扔水裡。」
他甚至還張開那隻蒲扇大的手在她面前威脅性地揮了揮。
那隻手只是隨意張開就比江芸芸的臉還大許多。
「因為我對你並無所求,所以我不會服從你,討好你,你也只是在身形上威嚇我,但武力自來不是以強打弱就一定能贏,巨鹿之戰,項羽渡過黃河,以九千江東兵戰勝秦軍前鋒王離的十萬大軍,九戰九捷,可見蠻力也不值一提。」江芸芸神色自若反駁著。
顧溥垂眸看著她,隨後輕笑一聲:「秦軍輕敵,軍心不穩,後方動亂,並未有項羽破釜沉舟的架勢,自然連連敗退。」
江芸芸不為所動。
「再者那是軍隊,和我有什麼關係,兩軍對壘要考慮軍心士氣,糧草兵器,可現在就我和你,相當於……嗯,打架。」
他故意用打量地目光掃視著江芸芸,嫌棄說道:「你瞧著……還沒我軍隊裡的燒火兵有力氣,更別說和我比。」
江芸芸看著他傲然的臉,倒是笑了起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怎麼不和我比四書五經。」
顧溥失笑:「我一個打仗的,幹嘛要和你比讀書?」
「那我一個讀書的,幹嘛要和你比打架。」江芸芸反問。
顧溥沉默,眉心先是微微一動,隨後又緊緊皺起。
這場本是碾壓式的威嚇性對話,不知不覺就被這個小童帶成了一場幼稚的對話。
——他完全被牽著鼻子走。
「你倒是有詭譎奇異的名家氣派。」顧溥蹲下來身來,和小童平視,「控名指實,苛察繳繞,好厲害的口舌。」
名家是戰國中期非常活躍的學派,開山人物是鄧析,最有名的人物是惠子,但讓它在後世還留有聲息的是公孫龍的白馬辯。
總的來說名學留在史書上大概是一個辯論學的形態,眾所皆知,辯論很容易演變成抬槓,所有這個門派在歷史上名聲一直不好。
顧溥說他有名家氣派,其實在罵人,罵得還挺髒!
江芸芸倒是不生氣,反而露齒一笑,得意說道:「我可得到辯論賽第一!」
顧溥見她笑了起來,也跟著笑了起來:「你真是有趣。」
江芸芸休息好了,站直身子,繼續問道;「你還逛花園嗎?」
顧溥也跟著站了起來,冷不丁說道:「苗人沒有起義,是桑植安撫司土官性格殘虐,苗人群起反抗,地方官以為是苗人暴亂,這才讓我去鎮壓,我過去也只是把首領處置了,其他人都放回去了。」
江芸芸仰著頭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在回答她一開始的問題,長長哦了一聲,大聲誇了一句:「那您真是是非分明,是個大好官!」
明明是吹捧的話,顧溥卻是一點也不覺得受用,只是動了動粗黑的眉毛。
這一次顧溥沒有大步流星往前走,反而放慢腳步,甚至還會等一會兒江芸芸,只是兩人一路上並沒有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