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現在道歉的不是那些受災的人,看不起的江家,而是好險,差點要被陛下怪罪了,好煩,這個小童也許一開始就應該除了才是。
江芸芸冷笑一聲。
陳公公的哭聲頓時一斂。
朱宸濠側了側臉看了過來。
小巷裡有一瞬間的安靜。
「這人交給我處置了?」她問。
朱宸濠點了點頭,笑說著:「他為難你爹,害你難做,這等不識大體的人,也該受些教訓了。」
江芸芸上前一步,那張還顯稚氣的臉便被外面街面上的燈籠徹底照亮。
她不笑時,眉宇緊繃,好似一把出鞘的劍,即便幼小但依舊逼人。
「那刀呢?」她笑,卻只是勾了勾嘴唇。
朱宸濠臉色微微一變。
陳公公那張白麵團一樣的臉完全失去了血色。
江芸芸卻不給他們說話的,上前一步,伸出手來:「刀呢!」
朱宸濠瞳仁一縮,驀地沉默下來。
陳公公很快回過神來,那點恐懼被怨恨徹底壓過去:「想殺便殺,郡王何必為我多思,拿刀來,給他!」
一條黑色的影子在巷子口走來,氣勢洶洶,殺意凌然,手中一把鋼刀在夜色中依舊鋒芒如雪。
江芸芸不為所動,只是緊盯著朱宸濠。
狹長的小巷只剩下穿堂而過的夜風。
若是陳公公的目光能凝成實質,江芸芸只怕要被千刀萬剮。
朱宸濠,神色悲憫,口氣惋惜:「當真要見血?」
「你不是說他任我處置嗎?」江芸芸冷冷說道,「城外死了這麼多百姓,揚州官場到現在連一具屍體都沒抬出去,誰來告慰那些本可以安然度過災年的百姓,難道不該見見血告慰他們的頭七嗎?」
「不賑災是揚州官場的事情。」陳公公厲聲說道,「與我們何干。」
「若非他們想要拍你的馬屁。」江芸芸不為所動,依舊看著朱宸濠,「怎麼會延誤賑災。」
「若是沒有我們,馮忠難道真的會第一時間救災?」朱宸濠反問。
江芸芸輕笑一聲:「薛丁格有隻貓被關在箱子裡,沒打開前,誰也不知道貓到底死了沒有,現在是你們來到揚州,因為你們馮忠耽誤了救災,僅此而已。」
朱宸濠沉默,他身形微動,那件華貴的袍子衣擺划過那些不值錢的草芥,所到之處,草芥低頭,也有頑強的青苔不甘心地弄髒他的衣服。
「你在府中的那幾個乾兒子。」朱宸濠只是垂眸去看陳公公,神色悲切,那雙清澈的瞳仁被夜色籠罩,成了一汪安靜的深水,「我讓他們為你戴孝的。」
陳公公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痛哭起來:「多謝郡王。」
江芸芸冷眼看著。
怎麼會有人這麼愚蠢。
她冷笑著。
「還請二公子給他一個痛快的。」朱宸濠嘆氣,「陳望從小照顧我,我不想讓他多受折磨。」
那黑衣人一步步靠近江芸芸,居高臨下地看著江芸芸。
「小子,接好了。」
他冷笑一聲,把手中的鋼刀粗魯遞過去。
那把刀對江芸芸而言太長太重了,江芸芸便扔了花,拖著刀緩緩走近陳望。
那把刀被保養得極好,刀面錚亮,刀鋒處似有水光流動,一看便是削鐵如泥的寶刀。
刀尖拖在地面上,發出滋啦的聲音。
那聲音刺耳極了,偏她走得慢,那聲音便好似被拖長調子的老腔,許久不見停止。
陳望臉上視死如歸的神色,逐漸被恐懼所替代。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可很快那味道就被一股騷味所掩蓋。
江芸芸終於站在他面前。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幾近崩潰的人,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那些人等死的時候,也和你此刻差不多。」
陳望大腦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著面前的江芸芸。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長得這樣好看的小孩也可以是個殺人的煞星。
不,不,一個小孩怎麼敢殺人。
陳望突然升出一股隱晦的期望。
江芸芸雙手握著刀,把刀緩緩舉了起來。
那刀極重,她纖細的手臂甚至在微微顫動。
陳望的視線下意識看向那把被逐漸舉高的刀。
黑衣人的視線也跟著緩緩往上走。
只有朱宸濠的視線微微下落,落在江芸芸的臉上。
那張被刀光,被燭火籠罩的精緻小臉,在此刻好似成了跨越陰陽的神明,不聞生死,不辨喜怒,美到驚人,卻同樣無情到嚇人。
這一刻,他身上涌動的殺氣,他見過許多次。
他想,江芸是真的想殺了陳公公的。
也許為那幾月的擔驚受怕,也許真的是為了他口中那枉死的百姓。
這樣的人不管做什麼,他都不會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