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妃廟的事……」他還沒開口, 黎淳就睨了他一眼。
那一眼並不算嚴厲, 卻又莫名令人心中一個激靈。
「你天資聰慧, 該好好讀書才是。」黎淳輕聲說道, 「唐寅,收收你的心, 你會有更好的未來。」
唐寅呆站在原地。
馬車逆著人群緩緩前進,到處都是哭聲和喊聲,車上三人艱難穿過人群, 終於停在黎家大門口。
此刻外面亂成一片,唯有黎家格外安靜, 燈火通明, 照得整個前院宛若白晝, 街外的喧鬧聲也被緊閉的大門隔絕在外面。
老夫人披著長袍,站在廊下欲言又止,隨後喚來丫鬟:「去跟江家說一聲,今日太晚了,芸哥兒今日就休在這裡了。」
丫鬟點頭應下。
小院裡空無一人,江芸芸和黎循傳並肩跪在台階下,對面正堂大門敞開,只點了一盞細弱的燈,照得堂中的黎淳面色陰沉。
燭火飄搖,許久沒有聲音。
「左右不過是我老了。」
黎淳一臉疲憊,淡淡說道:「壓不住你們這群年輕人了。」
黎循傳嚇得臉色發白,連連搖頭:「孫兒不敢,還請祖父息怒。」
「不敢,我瞧著你們都敢得很。」黎淳神色平靜,鬢間發白的頭髮在燭火被照得發亮,衰老的眼皮沉沉耷拉著。
他並非和藹可親的面相,這般板著臉,一臉嚴肅時,更有幾分不動聲色的凶意。
黎循傳不敢說話,下意識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神色有些恍惚,察覺到黎循傳的視線,眼波微動,抬起頭來,抿唇說道:「今日這些事情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楠枝也曾勸過我,是我一意孤行,還請老師不要遷怒楠枝。」
「不不,這裡面也有我的主意,我們都只是憤憤不平馮忠所作所為,所以才打算藉此事逼他點頭答應賑災的事情。」黎循傳咬唇,怯怯說道,「還請祖父不要生氣。」
「是我先開的口。」江芸芸堅持說道。
「我也有跑腿聯繫的。」黎循傳緊張說道。
黎淳看著兩人爭著背鍋,氣笑了:「多光榮的事情啊,你們是不是覺得今日做得好,你看馮忠終於妥協了是嗎?可真是把你們這群小孩得意壞了,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黎循傳眼珠子微動。
其實他確實是有些得意的,利用馮忠急切想要去拍馬屁的心,逼得他妥協,不僅同意給村民糧食,還同意減免賦稅。
那些村民可以活下來,他自然開心。
黎淳見他這般模樣,冷笑一聲,轉頭去看一直低著頭的江芸芸,反問道:「你呢,你也是這麼覺得。」
江芸芸緩緩抬眸。
遊廊上的光照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卻絲毫沒有血色,那雙漆黑的眸光在燭火下亮到驚人。
她沉默著,消瘦的肩膀在此刻緊繃成一道弧線。
「我,我沒想到……」江芸芸一頓,哪怕強忍著慌亂,卻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會發生,踩踏事件。」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開關,徹底激怒屋內的黎淳。
他狠狠拍了拍桌子,驟然起身,快走一步,那道垂下的衰老眼皮被驟然抬起,露出憤怒的瞳仁:「你沒想到,你用打算用一個『你沒想到』就打算把這事掀過去嗎?」
「你不知道中元節一向是大節嗎?」
「你沒聽說天妃宮在今日打算放煙花嗎?」
「你想過百姓是無序的嗎?」
「這麼多日子你不選,你為什麼要選在今日。」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真聰明,所有人都被你耍在手心。」
黎淳聲音擲地有聲,就像一根根出鞘的利箭,一字一字釘在她身上。
「江芸!」
黎淳重重指了指外面,深色衣袖在空中劃開一道鋒利的痕跡,他深吸一口氣,緊緊盯著台階下跪著的人,咬牙問道
「你聽到了嗎!」
「全都是哭聲!」
「死了二十幾個人!大都是婦孺和老人。」
「你想過嗎!你想過今日會是這樣的結局嗎!」
「你覺得你贏了嗎?」
「你是逞了一時威風,那些村民都會念著你,可今後戳著你脊梁骨罵你的人,不會比那些村民少。」
那一句句責備太重了,黎淳每一個字都好似一個鞭子打在她身上,江芸芸原本還直直跪著的脊背,緩緩低了下來,最後跪伏在地上,聲音沙啞哽咽:「是,是我的錯。」
院中的聲音隨著黎淳憤怒的質問結束而徹底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