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後, 江芸芸再一次投入緊張的學習中。
困頓天氣長 ,院靜人銷夏。
書房的花圃被太陽曬得焉噠噠得沒了精神,正中的院子那一缸荷花,荷葉鬱鬱蔥蔥, 成了初夏的唯一亮色。
黎循傳已經熬不住去午睡了, 江芸芸還在學習開蒙要訓, 那盆被拔了一根葉子的蘭葉被她搬到桌子另一邊, 免得曬壞了。
——她只要對那小蘭花稍有懈怠,就能收穫對面哀怨的目光。
——她每日不得不分了一絲心思在那花上。
小院寂靜, 只有炭筆划過紙張的聲音。
「乾坤覆載, 日月光明。四時來往,八節相通……」江芸芸一邊背,一邊把繁體字默寫下來, 爭取一筆到位, 不留差錯。
開蒙要訓字數和三字經差不多, 她花了三日時間便完全背下書, 筆畫也都一字不差得記住了。
她每日給自己多加了識字的功課和多寫一百個大字, 所以時間格外緊。
這兩個多月的時間, 幼童啟蒙的六本書都已經學完,簡體繁體切換自如, 基礎字也都認識得差不多,甚至可以用毛筆寫出一個能見人的字。
開蒙要訓學到今日已經能一字不差地默寫下來,每個字單拎出來也能很快反應過來, 可見是真的滾瓜爛熟了。
初夏雖還未酷熱,但正午沒有一絲風, 院中伺候的僕人也跟著躲在隔間偷懶, 偏江芸芸巍然不動, 開始用毛筆最後一遍默寫全本,就算是結束這本書的自學。
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
江芸芸落筆寫好最後一個字,角落的沙漏也跟著發出叮咚一聲,正是日中時刻,
綠樹蔭濃夏日長,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準備也去眯兩炷香的時間。
「你怎麼不去休息。」門口傳來黎淳的聲音。
江芸芸驚訝抬頭:「老師,您沒去休息?」
黎淳拿著一本冊子,出現在門口。
「是早上的課沒懂?」黎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看向她的桌子。
江芸芸搖頭:「我都聽懂了,是我覺得自己基礎太薄弱了,買了兒童啟蒙的幾本書,把基礎字都認起來,這樣也可以練練字。」
江芸芸把自己剛默好的開蒙要訓遞了過去。
若是有人對比過她兩個月前交上去的那篇千字文,再看這篇開蒙要訓就會發現她已經有了驚人的進步。
從最基礎的排版間隔,到筆鋒字體,那些毛病在這兩個多月的學習中已經被她無師自通地糾正。
這一篇字已經有了她自己的風格。
欹正相生,豐筋多力,與她堅韌刻苦,卻也機靈多變的性格如出一轍。
「寫的很不錯。」黎淳面不改色看了一眼,順手收走了。
江芸芸受寵若驚,開學到現在,老師還沒誇過人,每日布置的作業也都沒有和黎循傳一樣拿回來重新寫,不見罵但不見他表揚。
她有心想問一下,但看黎循傳每次都是哭唧唧地跑出來,又膽怯地不敢開口。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老師看不上她的功課,心中沮喪了許久。
畢竟她的措辭內容都太過白話,雖也融入了自己的看法,但到底淺薄了點,也不知道合不合這個世界的口味。
她像水盆里的八爪魚想要試探地摸索著這個世界,偏每次伸出觸手隔壁的八爪魚就在哇哇大哭,只好嚇得訕訕地縮了回來。
今日時機正好,她一向是給了三分顏料就開染坊的人,忍不住問道:「我之前的那幾分答卷。」
—— ——
京城,李府格外熱鬧。
「今日休沐我本打算去郊外踏青,倒是被你拉住了。」
左春坊左庶子,兼侍講學士李東陽前日就給好友發了帖子,請他們來家中賞文。
「什麼好文,讓西涯那日親自給我送帖子。」來人穿著一件紫色襴衫,腰間繫著一條寬黑絛,絛兒如革帶一般松松垮垮掛在腋下的紐襻中,末端系上一小塊玉佩,懶懶搭在身後。
此人儀表堂堂,相貌俊偉,正是少詹事兼侍講學士謝遷謝於喬。
「你這人,還促狹我。」李東陽穿著一身青色行衣,只在領口、衣襟和下擺處鑲了一圈藍色邊緣,簡單大方,「我還特意給你尋了馬酒,真是白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