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學生如楊李二人,以神童聞名遐邇,生來就該有一番作為,再譬如他的子孫深受父輩影響,勤學苦讀,也能成就一番事業。
只有遇到江芸,這個年歲還未啟蒙已經晚了眾人一步,若是尋常人早已寂寂苟活,混混過日,可偏偏他在這個小童身上看到了那點微弱的光。
他察覺揚州繁華下的百姓孤苦,他悲憫大雨下無助的母子,他身上有著常人難有的執拗,總讓人恍惚為之設想,也許這株角落裡的野草終將會長成挺拔的蓬蒿。
那一刻,他不可抑制地心動了。
「今日是佛誕日,內湖上都是遊船,遊人看熱鬧把路堵住了。」黎風停下騾車,無奈說道。
黎淳回神,掀開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湖面上已經飄了河燈,有僧人捧著撒了鹽的豆,邀請路人品嘗,他揉了揉額頭:「繞路回去吧。」
黎風從一條小道里繞了出來。
「一個佛誕日揚州就這般熱鬧,聽說楊通判還打算大辦上元節,說要造煙火,到時路上的人肯定多到走也走不動,也不知縣衙的人力夠不夠。」黎風笑說著,「只可惜是看不到了。」
黎淳閉眼不語。
「老夫人。」騾車停了下來,黎風驚訝說道,「您怎麼在這裡?」
黎老夫人提著一盞燈籠站在門口,原本昏暗的小巷因為這一盞燈籠也有了少許光亮。
「買個書,結果這麼久不回來,我自然擔心。」
黎風解釋著:「去了一趟江家。」
「江家?」黎老夫人驚訝地看著走下來的黎淳,「是送江小童歸家嗎?」
黎淳順手接過她手中的燈籠,淡淡說道:「雨大,送了一程。」
「他年歲小,又這般瘦弱,若是今日冒這麼大的雨回去,怕是要大病一場了。」老夫人跟在他身後,憂心說道。
黎淳想起今日江家的態度,不由冷哼一聲。
老太太睨了他一眼,嗔怒道:「怎麼,他還不是你徒弟呢,怎的要求如此嚴苛?」
黎淳晃了晃手中的燈籠,解釋道:「我不是朝他生氣,只今日見了江家人對他的態度,有些不平罷了。」
「不平什麼?」老夫人不解問道。
黎淳不說話,穿過微亮的走廊,低低嘆了一口氣。
「是發現其實他當日所言非虛。」黎老夫人瞭然,「他說他有難處,你今日發現了他的難處?」
黎淳搖頭:「他的難處不止被江家打壓這一事,這小子還未說實話。」
黎老夫人轉而說起另外一件事:「今日赴宴,我見著那江家主母,是一個有主意的女人,想來馭下極嚴,她愛子深重,處處打算,可惜那子並不是江芸。」
黎淳忍不住皺眉:「都是江家子嗣,何苦如此對待。」
「你是郎君,自然不懂內宅女子的心,而且人心哪有不偏的。」黎老夫人嘆氣,「我那日見他坐在台階下的樣子,便想起你小時候的樣子。」
黎淳側首看她。
「華容學風濃郁,考學壓力極大,你自小就有上進心,希望能給自己和家人爭出一片天來,所以每日天不亮就起來讀書,學到人定才肯休息,若是聽聞哪裡有人做出了好文章,便是翻山越嶺也要去拜訪,若是那人拒絕了,你便也坐在人台階下,想著磨一下。」
黎淳哼唧了一聲,粗聲粗氣說道:「我那是求學若渴。」
黎家書房內,黎循傳讀書的身影正倒映在門窗上。
黎淳和黎老夫人站在不遠看。
「我四歲就開始讀書了。」黎淳起步走時,為自己辯解著,「不管他人如何打壓驅趕,我可不會隨意離開,那小子如何能和我相提並論。」
老夫人含笑地點了點頭。
黎淳背著手走了幾步,到最後踏入正堂的時,對著身後的夫人低低嘆了一口氣:「但他確實頗有心氣。」
老夫人神色微動:「看來家中又要熱鬧了。」
「若是他的字寫的亂七八糟,我可不會收他。」黎淳甩了甩袖子,快步離開。
—— ——
黎淳離開後,江芸芸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既然已經撕破臉了,自然也沒必要虛與委蛇。
她背著小書箱,抱著食盒,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如琅氣得眼睛都紅了,氣極時更是摔了一個南宋的花瓶。
江蘊氣得直跳腳:「目中無人,太囂張了,爹,打他啊。」
江蒼抬眸,冷冷反問著:「若是明日他去不了黎家,你覺得黎公會覺得是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