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一個容易生病的人。阿嫲曾經說過,她是個乖小孩,從小到大幾乎沒怎麼生病,讓人放心得很。
這一次大概是病來如山倒。
一周過後,窗外綿綿不斷的雨水終於停了,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顧蜻游徹底清醒過來。
她呆呆地看著窗外開得如雲如霧的花枝,一陣恍惚。
醫生過來給她做了個檢查,告訴她身體已經沒有大礙,只是有些虛弱,調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於是顧蜻游又在醫院多住了一周。
期間謝文柏來過,告訴她房東那邊已經幫忙溝通好了,可以等她出院之後,再慢慢收拾東西搬走。
她沉默半晌,說了聲謝謝。
外面的日頭很足,她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板凳上,卻突然想起了那個暴雨滂沱的晚上。
撐著傘請她上車的溫勝寒,更衣間裡那套默默為她準備的衣服,還有溫勝寒最後問的那個問題。
顧蜻游垂著眸子,長長的睫毛輕顫,事到如今,已經清醒的她,仍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正發愣間,有東西輕輕蹭了一下她的小手臂,顧蜻游回神,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身邊來了一個小女孩。
她有些笨拙地爬上長椅,見自己毛茸茸的外套不小心蹭到了別人,眨巴著眼睛,瓮聲瓮氣地說了句「對不起」。
顧蜻游笑著微微搖了一下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見她並沒有責怪,小女孩的膽子似乎大了起來,在椅子上坐定後,她伸出小手輕輕拉了一下顧蜻游的袖子,問:「姐姐你也是在這裡等出院嗎?」
「不是。」
「這樣呀,你是生了很重的病嗎?」
察覺到她的目光,顧蜻游把因為經常打點滴而有些青紫的手背往袖子裡縮了縮。
抬起頭時,卻依然看到對方同情的表情中帶著幾分凝重。
她有些無奈,正想開口解釋點什麼,女孩突然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鄭重其事地放到她手心。
不等她反應,女孩接著說道:「給你糖吃,姐姐要堅強哦!就像小悅一樣!堅持就是勝利,很快就能出院了!」
顧蜻游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手心那顆糖卻讓她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大概是太久沒有收到過這麼純粹的善意了,她的眼睛有些發澀,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小女孩的頭,說話的語氣也不禁變得柔軟:「謝謝你,姐姐會努力的。」
女孩重重地點頭,清澈的眼神十分認真:「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好了!」
告別小女孩,顧蜻游的心情莫名平靜了許多,回到病房的時候,恰好遇見了護士來查房,瞥見她手裡的糖,她微微一笑,道:「你遇到小悅了?怎麼樣,是不是個很可愛的女孩?」
顧蜻游笑著應了一聲,護士一邊幫她量體溫一邊和她嘮嗑,語氣有些惋惜:「很乖的一個小孩,可惜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出生之後大部分時間都是住在醫院,大手術做了幾次,差點就死掉了,能堅持到現在,也是不容易。」
顧蜻游微愣。
「最要緊的是,父親不干人事,見她有病,二話不說和她媽離了婚,轉過頭就二婚去了。她媽媽也是個有骨氣的,沒討饒,就一個人默默撐起所有事,幸好小姑娘長得也通透,得那麼辛苦的病,也不哭不鬧的,讓人安心得很,有時候還會反過來安慰人。」
說到最後,護士像是嘆息一樣說道:「有時候活著啊,就已經很好了……」
顧蜻游的心沉了下去,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壓住了。
活著就已經很好了啊……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的花,突然有些苦澀地笑了。
嗯,是的,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她似乎是想通了什麼,次日謝文柏來醫院的時候,她提出想要打電話給溫勝寒。
謝文柏沒有多說什麼,他並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對待顧蜻游,向來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他掏出電話撥通後遞給她,並且十分知趣地暫時離開了病房。
在這個過程中,顧蜻游原本以為自己會很緊張,但實際上,心裡出乎意料地平靜。
電話響了許久才被人接起,對面說話的風格一如既往的單刀直入:「什麼事?」
顧蜻游盯著自己的鞋尖,說話的語氣冷靜得讓她自己都難以相信:「溫先生,是我。」
對面停頓了幾秒,似乎沒想到打電話的是她。
「嗯。」
「我想問,那天您說的話,還作數嗎?」
這一回幾乎沒有停頓,溫勝寒的語氣很淺,但很篤定:「作數。」
顧蜻游抬頭,看見鏡子中的自己面無表情地牽起嘴角:「好,那我願意接受。」
*
出院那天,溫勝寒依然沒有露面,是謝文柏接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