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皇應了一聲,示意他起身。
「啪——」
壁燈全亮了,底下的雲涌暗潮都攥著影子藏進了寬袍大袖中,留在面上的只有撕著裂痕的平和。
「自吾即位,」蟲皇站了起來,衣上的金線在琉璃座上落下了流光,「異獸侵擾不絕,神台震響不聞,兢業二百多餘載,深以愧於祖神,而今——」
他高高舉起近侍新奉的銀海鎏星羽杯,稠紅的酒液輕晃在杯壁,朗聲道:「承上神眷顧,先祖之靈,終得所願,遂置宣祝宴,咸使知之!」
下面眾人右手扶肩,齊道:「蟲神眷顧,陛下聖明,我等幸之!」
「希邊得爾。」蟲皇道。
「陛下。」凌長雲猝不及防被他一番古文砸得目定口呆,聽到喚聲才勉強回神,扶肩,險些要脫口而出幾句古語。
「吾敬你。」
「臣……」凌長雲咽了氣音,「希邊得爾之幸。」
蟲皇大笑,仰頭一飲而盡。
等蟲皇定了希邊得爾的曼斯勒安冕下之位,按例離席後,宴會才算是真正開始了。
議閣軍部也不再局限於原位,紛紛四處走動著。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交談的交談,恭賀的恭賀。
各懷心思,漫不經心。
凌長雲作為宴會主角被纏得厲害,大抵是知道今天特殊不會被怪罪,雄蟲也不能太拒絕,一個二個的可著勁兒跟他碰杯,擺了一架又一架的點心瓜果還原模原樣地躺在那,各色名貴酒水倒是空了不少。
凌長雲在喝了兩杯打發掉湊過來明里暗裡打探消息的雄蟲後便藉故溜出來躲一躲。
今天沒有下雪,晚間的風吹得涼,寬階上卷了一茬又一茬,衣擺上的暗紋也在昏暗中滾了一圈又一圈。
但到底是散了些酒液升起的燥熱。
「呼——」
凌長雲雙手搭在殿外白玉圍欄上,深深地吐了口氣,玉石的冰涼傳上手腕皮膚,融去的雪很快便染上了濕意。
「冕下。」
凌長雲倏地一驚,直起身看向左邊,赫然是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的凱尼塞倫。
「凱尼塞倫閣下?」凌長雲收回一隻手。
凱尼塞倫走到凌長雲身邊,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冕下可是今天的主角,怎麼自己跑出來了?」
凌長雲看著面前溫文爾雅讓人捉摸不透的科米加族長,笑了聲:「閣下不也出來了嗎?」
凱尼塞倫聽出他的防備與疏離,面上神情不變,狀似無奈道:「來來去去都是這麼些人,這麼點兒事,吵得很也無趣得緊,只好偷溜出來靜一靜了。」
剛剛人多又亂,凌長雲也沒法打探路徹得斯他們的消息,這會兒吹了冷風,倒是愈發地感到不安,想著回去試著找唯一還說了幾句話的納恆問問,也便沒有再多談。
他隨意地點了點頭,道:「那閣下在這兒靜靜吧,我先回去了。」
說著就要轉身——
「等等。」
左手驟然被人拉住。
凌長雲一頓,今晚喝得實在有點多,連帶著反應都有些遲鈍,轉過了身,視線慢一拍落到了拉著他的雄蟲手上。
凱尼塞倫見狀也意識到了不妥,沒等凌長雲出聲便手一松放開了他。
「抱歉,冕下,」凱尼塞倫掌心朝前攤開,示意自己不是有意冒犯,「一時情急。」
那些酒初喝還沒感覺到什麼,待了一會兒後勁就涌了上來,凌長雲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壓了壓那股眩暈,道:「閣下還有事嗎?」
凱尼塞倫借著窗里透出的暖光看到他一臉的慘白,默了片刻還是提了句:「宴會結束後冕下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凌長雲放下手,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凱尼塞倫沒有多說,而是道:「議閣處置結果出來了。」
「什麼?」
凱尼塞倫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凌長云:「冕下,你似乎很關心路徹得斯中將和桑萊元帥。」
「……」
風越吹越大,高高束起的髮絲揚了幾縷在空中,凌長雲不躲不閃地直視著他,半眯了眼睛:「到底是我關心,還是閣下關心,放著一堆人不管專門過來跟我說這些?」
凱尼塞倫:「冕下不想知道嗎?」
凌長云:「我要是說想,只怕閣下要給我們扣一頂私交甚密的帽子;要是說不想,怎麼說也相處了幾個月,豈不是太過無情?」
「不密嗎?」凱尼塞倫道,「冕下就連臨時住所都選的安城。冕下是曼斯勒安擁有最強精神力的雄蟲,與路徹得斯中將相熟幾分便也罷了,若是與軍部來往過密,恐怕——」
凌長雲聞言心下一松:「那你就得去問陛下了,卡是陛下給的。」
「……」
兩人站在圍欄前,衣擺被掀得翻飛,一眼望去都是如出一轍的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