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突然明白一個道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弱小的時候,誰都沒得選擇。
我也後知後覺地明白,周彥更清楚這個道理,他對權利的渴望,大抵便是周家沒落之時,登峰造極。
那年我十四歲,浣衣三年,終於熬出了頭。
周彥得了三公子賞識,將我從浣衣所要了出來。
我如今在趙王三公子蕭瑾瑜院裡當差,是他夫人陶氏身邊的一名婢女。
沒錯,就是那個與夫人伉儷情深,又好龍陽之癖的三公子。
三公子院裡,有鶯有燕,也有如玉少年,皆是絕色。
連他本人也是生得極好,皮膚白皙、玉樹臨風、英俊倜儻。
蕭瑾瑜愛美人,人盡皆知。
此「美人」非彼「美人」,不在乎別的,只要長得好看,容顏絕佳,他便喜歡。
但他又很挑剔,眼光極高,所以能出現在他身邊的,無論是寵宦還是愛妾,都擔得起「妙絕」二字。
陶氏待我溫言溫語,聽說我是長安的妹妹,頗多照顧。
她的舉止很奇怪,看著是個寬容的女人,待三公子身邊的美妾都很好,唯獨對他身邊的太監,極不待見。
尤其是那個書房伺候的權思小太監,年齡比周彥還要小三歲,生得唇紅齒白,極其漂亮。
陶氏每每提起他,厭惡至極。
但長安不同,同樣是太監,她待他態度和藹,讚賞有加。
直到有一次,我聽她吩咐,去給三公子送涼糕。
院裡桃花灼灼,枝繁葉茂,花下架了素白屏風,有一美人站在屏風後面,身姿婀娜,青柳綠腰。
三公子在作畫,作的自然是——
屏風畫纖腰,昔年窺美人。
蕭瑾瑜一襲白衣,神情專注,身如玉樹,風流不羈。
周彥站在一旁,附身同他耳語,同樣是芝蘭玉樹的一道身影,格外矚目耀眼。
玉冠束髮,輪廓分明的臉,鼻樑高挺,嘴唇潤紅…… 我自幼便知阿彥哥哥英俊不凡,幾來,少年風姿,只增不減。
縱然是淨了身,他與別的太監仍有不同。
他的眉毛濃黑,眼睛深邃,聲音也是低沉有力的,甚至還有喉結。
成為太監的時候,他其實已經發育完全,是個硬朗的男孩子了。
更何況,他自幼習武,體格健碩,若是不說,任誰也絕對想不到他是太監。
三公子落筆生花,回頭沖他一笑,皙白面上幾分風情,眼梢皆是綿綿的寵溺。
然後他伸出手,拂去落在周彥肩上的一片桃花。
那手頓了一頓,又為他理了理衣襟。
清風拂面,桃花飄香,我心裡突然一緊,像是有什麼東西細微地開裂,漫延出絲絲不安。
然後我低著頭放下糕點,匆匆地離開。
半路之上,周彥追上來,攔住了我。
他拽住我的胳膊,本著臉說:「秦儉,你不要瞎想,不是那樣的。」
我不知道他為何要解釋,他好像也不知道,神情複雜,還是幽幽地說道:「如果我想走捷徑,就不會隔了三年才把你接出來。」
我懂了,何嘗不懂,周彥曾是多麼桀驁的人,他那樣的男孩子,怎會甘心屈服?
他如今,是三公子的一把刀。
暗衛、殺手、死士…… 三年時間,他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一步一步,手染鮮血地往上爬。
這些我是後來才知道的,也是後來才知,表面溫潤如玉的三公子蕭瑾瑜,骨子裡藏著多麼大野心和欲望。
他姓蕭,皇室宗族焉有平凡之輩,周彥靠近了他,沒有被吃掉,成了他的利爪。
所幸,周彥用行動證明了他的價值。
三公子縱然有別的想法,也得掐滅了這個念頭。
比起風花雪月,他更希望擁有一把好刀。
這也正是陶氏待他與權思不同的原因,權思會出現在三公子的床榻,長安永遠不會。
周彥的變化越來越大,更準確地說,是他成長了。
他得三公子器重,連老王爺身邊的吳公公也對他客氣起來。
畢竟未來的世子之位,花落誰家尤未知。
世子爺迷戀青樓女子,納進了府,尊為如夫人,世子妃鬧得家宅不寧,老王爺多有怨言。
我雖然到了三公子的院裡,但是與周彥仍是不常見。
他很忙,有時出公差,一走就是大半個月。
他的世界很大,有心機深沉的三公子,有出生入死的兄弟,有殺不完的人……
而我小小一個,在趙王府一隅,毫不起眼。
十五歲那年,盛夏時分,樹上蟬鳴。
我在夫人房內當值,夫人午睡,我也趴在外面桌上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