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紹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更不敢去細想,他努力不讓自己去想。
姜從珚注意到他表情跟旁人有些不同,但也沒想太多。
姜淮先大笑著說了幾個「好」,而後又皺起眉,「既然你都有孕了,就該好好養身體,拓跋驍怎麼還讓你如此奔波,萬一……」
他對女兒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的體弱多病,這樣的體質懷孕該是多大的負擔。
「他也像你這麼說,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想見見你,再者,只有我親自來一趟大家才能放心。」
姜淮仍皺著眉,有些不贊同。
姜從珚的目光落到桓均身上,及時轉移話題,「時間有限,也耽擱不得,我們就進入正題吧。」
「公主請。」
眾人一起離開了碼頭。
拓跋驍站在江心艦船甲板上,一直用望遠鏡觀察著這一切,看他們一群人寒暄片刻後離開碼頭,姜從珚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視線中,手背繃了起來。
只要見不著她,他就會控制不住地滋生出極度的恐慌,哪怕他自己深入敵營獨自面對千軍萬馬他都不會有絲毫害怕,可去的人是她,他承受不住任何意外。
「過去多久了?」拓跋驍焦躁地跺了跺腳步。
阿隆仔細看了看滴漏上的刻度,「王,才半個時辰。」
連一半時間都沒到。
拓跋驍隔一會兒就問阿隆時間,他自己覺得起碼過去了半個時辰,阿隆回報的結果才一刻鐘。
他從沒覺得時間這麼煎熬過,好像又無數的針在扎他。
時間緊張,姜從珚隨桓均他們離開碼頭,進了城,沒有廢話,直接商談起投降事宜。
雙方跪坐在大殿中,桓均作為南梁的代表出面,先向姜從珚施了一禮,「我與諸位大人商議過,降可以,但我們也有條件。」
姜從珚一抬手,「請講。」
「第一,如公主承諾的那樣,我們降了之後,鮮卑軍不得隨意殘殺漢人,也不能劫掠城中的財物。」
姜從珚點頭,坦然地迎上眾人的視線,底氣十足,「這是自然。不用你們說,便是我也不會允許他們這麼做。」
她還繼續道:「我知道,在座許多人都曾受到匈奴的威脅,親眼見證了匈奴人的殘暴,便是此前,周邊胡族與中原也是摩擦不斷,是以都把胡人當成洪水猛獸,但鮮卑不同。現任鮮卑王拓跋驍,身上有一半漢人血脈,他從小受到母親的教育說漢話習漢字,並不能算是胡人了。」
「如今有他約束鮮卑軍,我不敢說對中原百姓秋毫無犯,至少軍紀嚴明,若犯了錯也有軍法處置。況且,如今的軍中並不只有鮮卑人,涼州軍和先前固原之戰收編的漢軍再加上南下以來收編的水軍,足有十幾萬,已經與鮮卑軍持平……」
姜從珚態度婉轉,將這一切娓娓道來,清澈堅定的聲音自帶一股令人信服的氣度。
此前她寫過書信,也讓使者過來表達過自己的意思,可終究不如她本人親口說出來的效果。
眾人凝重的臉色緩和下來。
得到了安全上的保證,桓均說出第二個條件,「我們降了的話,官職會如何變動?」
姜從珚笑道:「便是我想接管所有政務也沒那麼多人手不是?我只會派些許人手過來,大部分職位還需要靠你們,這點t諸位也不用擔心。」
「那長安呢?」有人問。
建康終究不是都城,等到南北一統,長安才是權力中心。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姜從珚臉上。
「桓均,我欲拜你為丞相,謝紹,我欲拜你為上將軍,爾等可願?」
此話一出,眾人都驚了,她竟願給桓均丞相之位。
連桓均自己都意外,睜大眼看著她。
姜從珚面色泰然,與他對視,一雙黑眸明亮而頗有深意。
別人或許只以為她是為了安撫人心或是拉攏他們才許下這個承諾,桓均卻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另一個意思——她的目標不止於此。
再想起她曾經說過的均田改制,他心跳一點點加快,仿佛能聽到血液流經身體的聲音。
「臣願意。」桓均壓抑住激動的心情,揖手伏拜。
其餘的士人們並不知兩人的默契,交頭議論片刻,見姜從珚把丞相之位都許給桓均了,又覺桓均跟自己是統一戰線的,利益得到了保障,便也沒有什麼不同意的。
具體的交割細節可以過後再商議,待談得差不多了,姜從珚從座上站起身,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印章。
「崔司徒,不知您可認得這枚印章。」她走上前,將印章遞到崔望面前。
只一眼崔望就認出來了,他顫著手接過,努力眨了眨眼,待看清底部的刻文,整個人一抖,眼角湧出淚水,「是太子,昭文太子的印,青邽。」
如今世上還能認得這枚印的人已經不多了,也只有像他這樣的老骨頭還記得幾十年前昭文太子是怎樣氣度卓然胸懷天下。
他以為這枚印早就消失了,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落到了她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