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娘子與郎君曾經那麼恩愛,怎麼會忽然走至如此地步,一個在長安,一個在洛陽,其中必定有未能及時言明的誤會。
李聞道像是聽到一句大赦之言,幽深的眸被清淚所淹。
他輕問:「會嗎?」
泱泱會因為翁翁勸阻而感到開心嗎。
*
不論如何,男子那日在老翁的勸諫之下未曾自殺。
但幾日之後,出現了刺客。
只是刺客還未能見到那位中書侍郎就已經被金吾衛砍掉一隻手。
這些金吾衛是李詢遣來圍困被幽禁的男子的。
李聞道知道有刺客欲殺自己後,知道是女子死前所聘的後,親自去見了一面,然後垂眸看著地上苟喘的人,嗓音凜然:「你應該愧對她給你的二十萬錢,我若是你就會耐心等待,無論多久,總有懈怠的一日。」
他在替妻子感到不值。
父兄所給予二十萬資財就如此給了一個廢物。
*
異日,與崔仲在長安商議完事情的李詢躬身來到堂上。
再次親耳聽到女子的遺言,李聞道漆眸中的顏色逐漸淡去:「有一事,我需與太子言明。」
他的眼神清明,人也不再像過去幾日那般了無生氣:「天授三年春二月辛乙日的深夜,隴西郡公找到我談及武氏欲謀害太子謀逆,所以請求我提前率兵去褚家逮捕,他會伏罪以保全太子。」
李詢其實能夠猜到魏國夫人為何會留下那樣一句遺言,若男子所言為真,他不禁嘆息:「那拂之你應該與魏國夫人將真相說清。」
李聞道低頭自嘲:「因為我知道她不會信。」
從褚儒父子死的那刻,他就已經接受這個結果。
因為接受,所以言行才更加瘋狂的想要將女子留在自己身邊。
當昔年那些所畏懼的都已經成真,其實安心大於一切,故而這些時日才會如此平靜,並再次坦然接受所有。
「太子難道會相信一個為女皇行事的人?何況此事,洛陽、長安的人都知道是我率兵去的褚家。」他抬眸,平靜陳述著,「當天下都說一個人該死,那人就應該坦然接受,最後死去,不是嗎?」
李聞道拂過玉璧,嗓音中含著笑:「某今日告知也並非是想要從太子那裡獲取什麼利益,更不是想要偷生,只是想要太子知道,隴西郡公父子、她的父兄曾在一個深夜,為大唐而死。」
李詢內疚地垂下頭,語氣帶著哀色:「吾知道褚家父子待吾及高宗之心,即使拂之不說,吾也會追諡他們,並將他們帶回長安。」
李聞道像是再也沒有放心不下之事,聞言付諸一笑。
待太子離開後,旁觀了這一切的老翁也終於可以慟哭,因為數日以來,男子那雙如漆如墨的眼睛從未像今日那般有神。
陸翁知道再難勸阻,所以跪在堂上,已經老矣的聲音哽咽到斷斷續續:「仆會在龍門為..為郎君與娘子鑿窟..鑿窟供奉佛像。」
李聞道看著已經六十有餘的翁翁,不想其再為自己如此奔勞,暮年也不能安心度過。
他聲音很輕,被洛水的風一吹就散。
「不必了。」
只是長安,終究還是沒能再回去。
第63章 這裡的青色筋絡微微凸起。
褚清思垂著頭,屈坐在地上。
其臉上的水跡一乾涸,又有新的滑落、再度滋潤裂痛的肌膚。
即使男子在最後都是不動聲色。
但那痛苦太真、太深。
看到那些記憶的她也被迫一同感受著。
終於,一切都已經過去。
夾帶著前世記憶的江水也退潮。
可余痛仍還是使得她微微喘息以能夠如常呼吸,隨即有些不真實的抬頭望向依舊還坐在臥榻邊的男子。
不言,不語,只是那麼望著,但又似乎已經有千言萬語從她喉中訴說。
而李聞道低垂著眼瞼,默默注視著面前的人。
看她哭,看她痛苦,看她茫然。
眸中始終都未有過任何動容或波動。
黃昏的餘暉撒入宮室,當跪坐在地上的女子抬起頭時,褐眸與其同輝同色,就恍若其中也盛了一個太陽,那些清淚亦被照映的波光粼粼。
喉結滾過,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說服自己最後再給眼前的人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一個就好。
所以他忽然向前傾身,雙手抓著其臂,將其輕鬆從地上提起與自己相面對,同時單膝跪在樟木的地板上。
而後,兩隻手離開女子的不足一握的手臂,大掌一直往上尋,捧住了那黏糊、溫熱的臉頰。
他的吐息陡然逼近,壓低聲音:「剛剛為何要問那個問題?」
為何要問他疼嗎。
都已經要再一次離開了,問這個還有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