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良久,她已經明白無論如何都終究不能再留,於是移開視線,肅然道:「命人將此送往長安。」
宮人應聲稟命,然後低頭看著從几案上拿起的尺牘,待瞥到尺牘所書後,忽然心生愛憐,安成郡主若是知道這上面的內容,是否會追悔昨日之舉。
第35章 血。
九月季秋,蘭英芬芳。
伊水邊的草苴已經有青有黃。
長風則始終未曾中止,水波連起。
來往洛陽的旅人在途徑這裡時,都不免會停下駐足,但卻並不是為風景,而是走到沒有行道樹遮蔽的水畔,順著開闊的視野抬頭。
有如朝拜者,朝一水之隔的西面望去。
除卻山勢壯闊以外,那裡還是龍門山的另一半。
因伊水從龍門山流過,遂被一分為二。
然與從前不同的是位於伊水以西的龍門山中央,有一尊尚未成型的大佛佇立,而木架在其四周高起,還隱約可見有數人在上面。
於他們精密的工作之下,神佛仿若從山中日漸生長而出。
只是從此看去,他們也皆如螻蟻。
於呼嘯的風聲之外,還有陣陣鑿石聲傳來。
少頃,一駕車駛來。
停在伊水河畔。
隨即又有數騎從龍門山下、從伊水畔飛馳而過。
他們一直沿著此筆直的大道,進入定鼎門、端門與太初宮。
闕門下馬後,最後僅有一人從甬道疾步走過。
侍立在集仙殿外的宮人看見男子大步走來,已將要到殿前,迅速對其叉手行禮:「五郎。」
李詢頷首,阿娘身邊親近之人皆喚他們兄妹的齒序,對此早已習慣,更覺親切。
而他待宮人素來親和,即使此時心有怨憤也溫聲詢問:「阿娘可在?」
宮人亦未因眼前之人的仁厚生出僭越之心,始終恭敬而答:「因休沐三日,所以聖人昨日便已去了上陽宮燕居。」
李詢聞見,轉身便走。
六月,魯王病逝。
七月、八月,其三子也病篤。
聽聞是疫疾,但因被幽禁,不得出入,所以長安百姓皆無死亡。
他與李芳雖非同母,但亦有手足之情,其曾還是大唐天子。
故此去長安,順道想要安撫其妻女。
可會面才知道,身在長安的魯王一家處境艱難,並無為王的禮遇,昔日的宮人、內臣都被遣散,官邸中十步一武士,言行舉止皆在掌握之間。
魯王大病也未得到有效醫治。
他薨以後,其妻女愈益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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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觀風殿,李詢正立拱手,肅敬道:「兒此次前往長安,無意得知屬官巧言令色,竟敢苛虐魯王妻女,終日僅進食一餐,遂兒已治罪他們,並重新命人隨侍。」
武氏聞言,看了這個長子很久,緩聲笑道:「佛奴應當明白,若無吾的命令,他們豈敢靜言庸違。」
李詢無奈嘆息:「阿娘一定要如此嗎?」
一次次打破他心中母親的形象。
婦人望向從長安送來的文書:「你向吾請求要前去長安時,言及是要去祭你阿爺,可你又究竟是去了何處?居然還去祭衡山,為其修墓,你以為你所行之事,吾全然不知?」
昔日毀墓,並非是以朝廷之名,而是宣揚被盜賊所損,雖然有臣諫言要為其修繕,但女皇只是笑著言謝其諫言,並未採納。
李詢低頭:「天下皆是阿娘的耳目,為阿娘行斥候之事,連兒所居的玄武城也難逃,所以兒從未想過要對阿娘有所隱瞞,且衡山公主是太宗之女,阿爺之姊,兒之姑,她一生無過無罪,毀其陵墓,無異是讓她靈魂再無安居之所,何況駙馬都尉婁罡是臣,他之罪豈能累及公主。」
聽到前言,婦人勃然大怒:「吾心中為何如此恨她衡山,你心中豈非不知!昔年雖是玉陽乘隙向你阿爺讒言,立芳為太子,但她難道便能置身事外?」
遣斥候在玄武城一事,她可以如此做,他卻不能明言。
李詢屏氣良久,復言:「可那是阿爺的決定,儲君為國家基業,若阿爺無立芳之心,衡山公主與玉陽公主即使有喙三尺也難以動搖。」
婦人忽然沉默,隨即又喟嘆,那雙常年鋒銳的明目變得柔和:「佛奴言之成理,吾確實思慮不足,隨即便會命令長安屬官給他們送去飯蔬。」
很快,又聽其發問:「聽聞你欲明法審數、謹賢務本?」
魯王妻女一事得以處置,李詢遂也向婦人陳述自己的政論:「因惟有尊重賢者、仁愛百姓才能得萬民推崇,惟有發展農業、勿使工商傷農才能帶來國富,惟有修明法度才能帶來國治。」
武氏聽後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