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把話說得很明朗,但朝見雪一下子就懂了。他們幾日不見,他卻一上來就是談正事,是他的錯。
也許是月光太涼,玉惟的目光顯得淒切,令朝見雪覺得不是滋味。
「誒呀,你想約會的話,早說啊……」他故作輕鬆地搔了搔臉,「我也是心中著急嘛,你不要多想。」
他姑且把玉惟這種地雷男一般的敏感歸為魔氣作祟。
被點明了心意,玉惟深吸一口氣,主動放開了手,道:「是我失態。」
朝見雪卻蹭過去,抱住了他的手臂,笑嘻嘻道:「往後你要是想約會,就不要在信里跟我說的那么正經,大大方方地說『在湖上備了小舟』,邀我賞月什麼的,我也就懂了呀!」
玉惟隱下唇角的那點雀躍,問:「若是那樣說,師兄也會來嗎?」
他失而復得,對與師兄的重修舊好只覺得不真實,萬一師兄又是在騙他,又突然消失不見蹤影。
朝見雪安撫說:「來的,當然來的。」
玉惟看著他,雀躍的同時亦有悲傷在撕扯。若是師兄是出於愧疚,因為他魔氣侵體,才可憐自己的呢。
他壓下喉中的酸楚,道:「我在信中說去往人界也不假,此舟正是去往人界。」
「嗯?」朝見雪探頭往船外看,水面粼粼映著月光,聲音清澈無比,但是隨著船行至湖中間,忽見水下的磷光似璀璨星河,結成了一張碩大的陣法。
「這是……」
玉惟道:「這是玉氏的傳送法陣,以水為界,一葉舟當初也是這樣隱蔽在東原群山之中的。」
上一次他們泛舟去往一葉舟時,陣法的變換全然隱蔽,在荷花錯落間完成了陣法傳送。
但現在在這裡,朝見雪清楚地明晰了這所謂的傳送陣是如何運作。
似有月光為墨,水面為紙,在玉惟的靈力引導下結成陣,而後水面翻轉,天河倒懸,小船周身懸浮無數細小的水滴,降下一場顛倒的大雨一般。
朝見雪看得很驚奇,睜大了眼睛。大雨似瀑布傾瀉而下,終于歸於平靜,天地卻已經不是那個天地,天幕下多了群山,多了兩排齊飛的黑鴉。
還有這般神奇的傳送法陣?
小師弟還有什麼驚喜是他不知道的?
玉惟也伸出手,指尖划過寒涼的水面,盪開一層綢緞似的褶皺:「這裡便是人界了。」
從前他們去人界要幾位師尊開陣,現在已經可以自行前往,朝見雪心道果然歲月不居。
船頭支起一盞圓燈,晃晃悠悠地往前盪去,視野盡頭,是臨水而建的白牆黑瓦,打更的敲打更鼓,邊走邊喊,已是寅時五更,再過不久就要天亮。
朝見雪深吸了一口人界稀薄的空氣——沒錯,對於玄真界住慣了的的修士來說,人界的空氣稱得上稀薄,他用力呼吸了幾次,也就習慣了。
這個點,已有人界百姓出門支攤,二人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飛上岸,只能老老實實地等船靠穩。
玉惟先行一步跨上石階,隨後轉身,將手遞給朝見雪。
朝見雪愣了一下,目光在他手上和臉上移上移下,才反應過來是要他牽著自己的手上岸。
他一個男子,很久沒有被這樣精心對待,有些惶恐和羞澀,不好意思地推開了玉惟的手,大步一跨,也踩上了石階,仰頭對玉惟說:「走吧。」
末了,玉惟也拾級走在朝見雪身側,只是方才伸出去的手指收緊,在掌心留下了月牙似的勒痕。
第84章 麒麟(一)
這座城池看上去很是富庶, 來往的百姓臉上不見悲苦,都洋溢著精神奕奕的神采。
二人的姿容在玄真界已是出眾,更不必提到了人界。他們只在街上走了走, 就聽見諸如「誒呀真了不得」、「天仙下凡了」、「怎麼生的」種種驚嘆。
聽得朝見雪都不好意思了。
他問玉惟:「你聽了這些, 究竟是怎麼保持不笑的?」
玉惟的眼角尖尖, 其實是一雙桃花眼, 只是在外總是一本正經不苟言笑,才沒有發揮出桃花眼的魅力。
不過也正因如此,玄真界中對玉惟想對玉惟表白之人都被這副冷清的臉孔嚇退了。
此刻聽了他的問題, 玉惟也只是挑了挑眼角:「為何不能?」
朝見雪說:「畢竟別人是在誇你。」
玉惟淡然道:「出行在外,不能喜憂形於色,這時玉氏的家規。」
朝見雪懂了。
所以從前他以為玉惟是裝,是被誇得麻木成習慣了, 其實不然, 是從小的嚴苛教育令玉惟養成了不動聲色的個性。
他頓住腳步,認真對玉惟說:「你只是習慣了這樣, 但你喜歡這樣嗎?想哭想笑都是不要緊的,也不管是不是在出行在外, 都不要緊的。因為你是一個人, 人有喜怒哀樂是多正常的一件事,你現在更不是那個必須時刻端正的玉氏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