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而他突然壓低聲音,視線在周圍觀眾身上掃了一圈:「轉眼七年光景,那娃兒躥得比寺里寶塔還快!您猜他七八歲怎生模樣?」
觀眾席嘈雜的聲音傳來:「還能是什麼模樣?長得高唄!」
知頃心道這倒確實,這人天生身長奇高,這個七八歲的時候也估計長得很高的。
就聽趙說書的摺扇「嘩啦」一下收起來,「啪啪」在桌上敲了幾下:「身長八尺賽門神,晨鐘撞得嗡嗡響,掃帚一揮,卷得滿院落葉飛旋!」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笑起來了,有個人問道:「你怎的不說他臉上胎記也長得更大了?更丑了?」
趙說書輕哼一聲,下一瞬就見不遠處有人來將這人拖著拽了出去。
知頃「咦」了一聲,這個說書的權利倒大得出奇,竟然一言不發就可以把反駁的聽客趕走。
報童終於開口道:「這個戲樓現在是靠趙說書撐起來的,戲樓也就有個規矩,故意和趙說書唱反調的,趙說書有權把這個人趕出去。」
時為年聞言嘖嘖稱奇:「倒也不為過。」
此事一出,周圍環境安靜下來,趙說書這才繼續道:「可嘆皇子奪嫡山河亂,蠻夷趁勢破禪關!那一夜火光沖天,獨剩個傻大個跪在焦土裡,捧著老方丈半片袈裟淚如雨下。」
知頃輕輕「哎呀」一聲:「從小被爹媽拋棄,好不容易在寺廟長大,現在寺廟竟也沒了。」
邊亦道:「是蠻夷毀了寺廟,他後來在西邑戰場上殺敵兇猛也很正常。」
那邊道:「卻說這莽漢流落京城,人人笑他『太極夜叉』。偏趕上朝廷徵兵令,您猜那招兵官怎說?」
趙說書說到這兒哈哈一笑,壓低聲音,竟然活脫脫變成另外一個人:「『好個活閻羅!這身板杵城牆根,蠻夷見了先尿三分!』」
「從此邊關多了一尊煞神,雙刀舞得雪花不敢落,敵軍見了高呼『太極魔』!」
知頃聽到這兒不由得心道故事還真是各有不同,在趙說書這邊聽來的故事裡,庚長廈是主角,倒是個頗為正派的角兒。
那邊趙說書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開口了:「列位,轉折來了!那日聖駕親巡軍營,龍目如電掃過眾人——『父皇快看,那將軍額上紅印像不像鳳凰浴火?』三公主這話不打緊,倒叫鐵漢心頭撞鹿。從此金枝玉葉常伴沙盤側,一個講大漠孤煙直,一個說深宮荔枝甜。」
此言一出,知頃時為年連帶著在座所有聽眾皆是「咦——」一聲。
三公主和庚長廈竟然是傾心彼此!
無論是從老皇帝口中還是落在小報上,這可都是頭一遭聽聞。
知頃這下是真的迫切期待他的後話了,就見趙說書從桌上端了碗茶來,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這才開口:「最絕是慶功宴那晚,老皇帝執手相托:『賢婿若平西北亂,朕許你十里紅妝!』傻將軍哪知其中詐,連夜點兵出玉門。」
「誰料塞北風雪噬人骨,糧草總在『明日到』,棉衣永遠『下月發』!最後一戰,血染太極紋,三百殘兵跪雪原,將軍頭顱懸敵城那日——您猜京城在作甚?」
知頃瞭然,這倒是對上號了,那邪祟將軍頭盔下空蕩蕩,是因為死的時候首級就被敵軍取下掛在城門。
知頃這邊還在思考,趙說書那邊已經壓低聲音說起來了:「皇宮暖閣荔枝香,龍床錦帳度春宵。將軍那魂兒飄回金鑾殿,正撞見——老皇帝摟著三公主腰,案上赫然擺著他凍僵的首級!」
「原來哪有什麼天賜良緣,儘是皇家做的誅心局!」
「這正是:
「梵鐘聲里藏劫數,
「赤紋本是真龍妒。
「雪埋忠骨無人問,
「九重殿上荔枝熟!」
他說完,醒木又「鐺」一聲敲在桌上,整個大廳皆是一片沉寂。就連知頃這種語氣詞從一開始就沒斷過的,也一時間無語凝噎。
不是別的,只是這個故事太跌宕起伏,但是卻……挺合理的。
但是又有點……離譜。
知頃想了半晌,最後只能認定,站在說書角度,這是個很精彩的故事。
至於真假,還是要再議。
正在這時,樓上突然傳來一個凌厲的女聲:「胡說八道!」
眾人聞言紛紛抬頭看去,卻並沒在上面看見任何人。
賣報童也抬頭,驚道:「啊,那上面是……百花樓。」
知頃沒聽過這個稱呼,問道:「百花?花店?」
卻沒人來得及糾正他,因為在這之前,邊亦先面色一凝:「是三公主。」
三人一聽,皆是神色微變,知頃又往那報童手裡塞了幾塊糕點,連哄帶騙似的:「帶我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