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玉環碎了、自己又觸犯了天顏,蕭九矜眼睛一閉,想著要麼自己就一頭撞死在牆上算了,好歹省去了非人的責罰,也不必被趕出宮去。
沒想到龍輦上的天子卻悠悠開口,「這小姑娘看著機靈,不如來朕身邊伺候吧。」
——說是到皇帝身邊,可實際上蕭九矜卻只領了個養心殿灑掃的工作,連面聖的機會都沒有。
可她那時依舊是萬分感激,以為遇見了難得的仁君。
養心殿的活並不好干,她瘦弱又年紀輕毫無根基,日日被大宮女欺辱。
那時,蕭九矜的身上滿是傷痕與舊疾,卻依舊忍下來所有的苦痛,盼著有一天能熬出頭。
而三年過去,同期的宮女都已高升,她卻依舊幹著灑掃的差事,似是被遺忘了一般。
蕭九矜不解。直到之後的某天,皇帝將她叫入內室,告訴她她是他女兒,是正正經經的皇室血脈。
小宮女搖身一變,成了尊貴的樂安郡主。
蕭九矜知道自己和其他皇子皇女不一樣,當了十三年的小宮女,終究不可能有了郡主的名頭就成為真正的公主。
所以,她日日夜夜刻苦溫書,學女紅、學制香品茗,一點點掰正自己身上所有圓滑的、市儈的陋習。
終於,她成了公主中的表率,不再被其他兄弟姐妹們看輕,成了名副其實的「樂安郡主」。
她以為好日子就要來了,然後,便等到了一紙婚書。
當蕭九矜看見自己被賜婚給昭王的時候,她的內心是無比茫然的。不用了解朝中局勢也知,昭王手握重兵,早已引起皇帝忌憚。
且傳聞中昭王殘暴嗜殺,實在並非良配。
她愣愣地抬頭看向龍椅上的皇帝,愣愣地接旨謝恩,第一次認清了自己這位「生父」的真實模樣。
蕭九矜從不是愚鈍的人。更者說,若她真是個空有美貌的榆木腦袋,獨自在冷宮生活的幾年早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只是對於美好未來和親情的渴望,讓往日的她下意識忽略了皇帝溫情背後的算計。
她沒有好的出身沒有勢力,空有美貌卻毫無依靠。
沒有比她更合適的昭王妃人選了。
蕭九矜知道皇帝想要什麼,皇帝不指望她留住昭王的心,只要她留住一分夫妻情義便足矣;如此昭王起事便會有所顧慮。
蕭九矜知道,可蕭九矜偏不。
她喝酒逗鳥逛花樓,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人人說她不愧是來路不明的公主、全無皇家風範,說她往日的乖巧不過是偽裝,骨子裡仍是放蕩的做派,一嫁人便露了餡。
可蕭九矜卻覺得,如此裝瘋賣傻快活度日,倒也不失為一樁樂事。
皇室威嚴?
與她何干。
那時皇帝召見她,她永遠是跪在地上仰著頭的。而如今,她則成了高高在上的一方。
當看見大殿裡跌入泥沼的皇帝,饒是蕭九矜再冷靜也滿懷憤慨想上前嘲諷一番。而當她看見皇帝眼中的恨,她卻忽地感到無趣。
她一眼便知皇帝如今是個什麼心境:他當然恨啊,恨自己當作棋子的女兒活了下來,自己愛的孩子們卻去死了。
而他還要靠著這個討厭的女兒,才可能活下去。
「所以,樂安,你要為他求情麼。」
謝紹冷眼站在一旁,望盡了蕭九矜眸中明明暗暗的神色,也見了她與皇帝「父慈女孝」的場面;眸中亦晦暗不明。
蕭九矜看向他,搖搖頭。
她將裙擺從皇帝手中抽了出來,亦從那些往事中回神。
「不,他是生是死、如何處置都與我無干。」
她看向謝紹說道。
「旁人不知內情,你我關係你自心中知曉;我會帶著蕭遙離開京城,此次來,只是想帶走先太子的屍首。」
於她而言,京城實在並無什麼值得她留念。
「蕭遙?」而謝紹敏銳地抓住了蕭九矜話中陌生的名字。
「女兒的名字。」蕭九矜平靜道。
她見謝紹短暫的沉默了,眼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驚愕中碎裂。
她忽然意識到謝紹可能是誤會了些什麼,可也覺得解釋似乎沒什麼必要。
於是她只是攏了攏女嬰的褥子,靜靜為其擋住寒風,轉頭看向謝紹:「我離開,應是正合你意。」
「就對外傳說——昭王妃與旁人私奔了。如此你便能擇一位出身顯貴的皇后,也不必受萬民所指。」
「而若是你在意世家的想法,也可先寫封休書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