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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晏自此在明樂宮住了下來,表面上則是身為寧詡的「近身侍衛」。
而外圍的宮人們偶爾遙遙瞥去那麼一眼,只能瞧見一個身高腿長的青年背影,從未看清過正面。
漸漸地,又有新的謠言悄悄流傳,說是陛下因身體不適不思朝政,卻耽於享樂,還看上了個年輕的侍衛,召進殿中伴駕,每天關著殿門不知是在玩什麼東西。
這謠言有鼻子有眼的,傳進寧詡耳中,不免覺得十分好笑。
他瞅了瞅面前的青年——段晏坐在窗下的貴妃榻上,正垂著頭專心致志地捏著針線,動作極慢地縫製手裡的一個布包。
那布包里塞棉花,外邊是大紅的軟綢布,總體呈個餃子模樣,只是在段晏手中長得歪七扭八,餃子不似餃子,倒像是個捏壞了的麵粉團,四不像。
這是給寧詡準備的——他如今身懷六甲,身體笨重,做什麼事都不方便,夜裡睡覺時更為苦惱,平躺時難受,側躺時肚子則直往下掉。
折騰了許多天,寧詡實在忍不住,想要去尋兩個不大不小的護枕,放在腰側才能托住肚子。
只是現在明樂宮情形特殊,叫紡織司去做是不能的,以免憑空惹人非議,段晏便自己主動請纓,要替寧詡縫好這兩個枕頭。
「……」寧詡看著他淡定從容的動作,以及那不忍睹目的成品,實在無法理解,自己前幾天為何就輕易答應了他此事。
從前段晏也做過點心給他吃,那滋味,怎麼就能忘了呢?
「要不還是朕來?」寧詡提建議道。
段晏卻動作一頓,沒等寧詡伸手,就把東西藏在了自己身後。
「不行,」青年蹙眉:「這織針鋒利,怎能交到你手裡。」
就連他,這幾天也被戳了不少下,雙手指腹上全是細細的口子。
寧詡:「……你知曉明樂宮外是如何議論你的麼?」
段晏重新把餃子包拿出來,低頭縫製,漫不經心問:「怎麼議論?」
寧詡清了清嗓子,說:「許多人口傳,朕收了個年輕貌美的侍衛,恩寵有加,甚至為此懈怠朝政,頗有一代昏君之風采。」
青年聽了聽,竟然沒什麼大的反應,還勾了下唇角,悠悠道:「甚好,陛下可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每日窩在殿中閉門不出了。」
寧詡納悶了,反覆瞅他幾眼:「你不惱麼?」
遙想先前,段晏就是再嘴硬,神色間也能看出無比介意身為侍君一事。而今明明都是當皇帝的人了,被傳成以色侍人的卑鄙小人,怎就如此泰然處之了?
聞言,段晏停下手裡的針線活,抬眸:「為何要惱?」
寧詡:「唔,就是……」
青年仿佛知道了他想說什麼,頓了頓,說:「有一件事,你或許雖猜到幾分,卻未曾聽我親口提起過。」
寧詡眨了眨長睫,不由得流露出幾分好奇。
段晏:「當初匆匆逃出這座皇宮,是因我父皇病重,才不惜一切代價輾轉回了燕國。」
寧詡輕輕嗯了一聲。
青年垂了垂眼,道:「事實上,若非這個不得不回的緣由,即使我早已暗中籌謀回燕的計劃,也不一定會這麼快實施,也有一種可能,我——」
餘下的話語,段晏沒有說出來。
他停了一會兒,才又低聲繼續道:「能有機會回燕國的那一刻,我心中並無太多波瀾。或許這些所謂的身份,他人嘴裡的議論,也並不似想像中那樣重要。」
寧詡怔了怔。
「我如今做的,是真正想做的事情。」段晏道:「走到今天,才明白道路兩旁的雜言碎語,都無關緊要。」
「你尚且能突破俗世常理的束縛,以男子之身甘願承受孕育的苦楚,我若還在某些瑣事上斤斤計較,與你爭辯,反而是氣量過小了。」
寧詡睫毛顫了幾顫,微微有幾分動容。
段晏把縫好的餃子布包放進寧詡手裡,開口時嗓音溫柔,黑眸卻直直望著寧詡:「陛下要是願意相信臣這番真心話,就當與臣交過心,無需再百般彆扭客氣。」
「如這布包一般,」青年語氣漸輕:「我身為人父,即使你不認,我也是想做些什麼,才不至於內心煎熬愧疚,受萬種滋味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