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他困於這深宮,別說出宮,就連走出竹意堂,都有宮人要在他身後跟隨,一舉一動皆在旁人眼中。
再加上他名為侍君,後宮的嬪妃公子一年也難出宮一次,此事難度就越顯得高。
思及此,段晏筆尖一頓,忽而心想,或許寧詡封他為侍君,不全為羞辱,為的更是以防他與外人接觸、圖謀逃回燕國之事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寧詡此人,心機可謂是深不可測。
千萬莫要被他那副單純良善的皮相給騙了,段晏捏緊手裡的毛筆,眸光沉沉,暗自提醒自己。
但無論如何,若要出宮,還得從寧詡那邊下手……
段晏思索著,很快便寫好了幾封信,裡面是他交代探子們籌劃準備的事宜,將信紙藏在難以被人發現的角落後,他直起身,聽見殿門處有動靜。
轉身一看,是竹意堂的小宮女進來給他添燭火。
「不用添了。」段晏阻止了她,停頓片刻,又問:「陛下今夜在何處?」
小宮女回答:「陛下與夏良君在御書房內。」
段晏的眉心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
夏瀲這個人……段晏只見過幾面,印象中性情溫柔,算是聰慧,且比那個叫呂疏月的不知道明事理了多少倍。
近來夏瀲在後宮中風頭無兩,但也僅僅是每天白日在御書房內協理政事,等入夜後,便會被宮人們送回秋水苑。
再加上寧詡曾經解釋過,和「小青」只是一起在御書房批摺子。
因此段晏揣測,寧詡或許是拿夏瀲當臣子,自己批不完摺子,就叫個人來幫忙。
想到寧詡每天都和那什么小青小綠的待在一處,雖然什麼也沒發生,段晏心裡卻仍舊莫名不太舒服。
但他仔細一想,也明白了——夏瀲這樣的人,真以臣子之身輔佐在帝位側旁,未必對燕國不是一種更大的威脅。
對段晏來說,對燕國來說,夏瀲成天跟在寧詡身邊,反而是極其糟糕的現象。
嗯,肯定是這樣。
為自己心中的不痛快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段晏鬆了一口氣,乾脆開始琢磨起來如何阻礙寧詡和夏瀲相處。
不料還沒等琢磨出個頭緒來,段晏忽然看見幾個宮人從院子外匆匆進來,臉上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怎麼了?」段晏出聲喊住他們,淡淡問。
即便平日裡極少管理這幫竹意堂的宮人,但見到明顯不對勁的模樣,還是該詢問一番的。
宮人們停下腳步,你看我我看你,猶豫許久,還是低聲開口:「回侍君的話,是……剛剛聽見內務司傳來了一些消息。」
段晏:「什麼消息?」
「內務司的公公說,今夜由秋水苑的夏良君侍寢,留宿在了明樂宮……」
宮人說著話,語氣漸低落。
後宮中就是這樣,各殿的宮人和公子們的命運緊緊相連,如今都還未得到封賞的公子,殿內吃穿用度都差了好幾個等次。
在聽聞夏瀲終於侍寢的消息時,竹意堂的宮人們自然焦慮不已。
——本來他們的段侍君是唯一一個能夜晚留宿明樂宮的公子,雖說質子身份尷尬,但因為這份「殊榮」,內務司的那些太監宮女們從不敢虧待他們,這、這現在要怎麼辦呢!
宮人們暗自憂愁半晌,突然發現段晏一直沒說話。
有人悄悄抬起眼,就看見青年立在殿門前,玉白面容乍一看去沒什麼情緒波動,但定睛細瞧時,就能發現那雙墨黑眼眸中光芒冷冽如冰,幾乎像是要凍死人了。
私自抬頭去看的宮人被嚇一跳,忐忑不安地垂首,本以為自己會被遷怒責罰,結果卻聽見面前響起一陣腳步聲。
——段晏轉身就頭也不回地往殿內走,半句話也沒給他們留下。
宮人們:「……」
這是被氣得話也說不出來了吧?
負責伺候段晏的兩個近身宮人小心地進了寢殿,發現段晏已經自己換了裡衣,徑直躺在了榻上,看樣子是準備睡覺。
……這是被氣得站也站不穩,暈倒在床榻上了?
宮人害怕地想。
但段晏一言不發,宮人也無法再說什麼,只好滅了寢殿中的燭火,又替他關好殿門。
殿內外安靜下來,只能聽見窗外風吹竹葉的沙沙聲響。今晚明月高懸,是個好天氣。
段晏在榻上睜開眼,盯著帳頂,心想,這般清淨祥和的時刻,寧詡在明樂宮做什麼?
怕是與另一人游龍戲水,顛鸞倒鳳,盡享帳中之樂吧。
……明明先前還是單純與那夏瀲一起批摺子,這摺子批著批著,竟就批到床榻上去了,難不成是夜夜燈下看佳人,越看越入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