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綾紅了眼眶,扭頭質問他,「你以為她在乎的是這個?你要我對她服軟,那你知不知道我生下她這麼多年是怎麼過的?」
許志誠不再說話,心裡和明鏡一樣,這些東西怎麼能怪當時還在肚子裡的許知秋,她什麼都不知道,要怪,也只能怪他,是他在吳綾懷孕的時候沒能給她更好的生活。
吳綾深吸口氣,高高仰頭,通紅的眼睛望向天花板,總算忍住沒落下淚,「我知道這些東西不能怪她,但是我沒辦法。」
「我沒辦法你知道嗎......」說完這句話,女人幾乎崩潰,咽下的淚水又奔涌而出,腫脹的指關節顫抖著抹去眼淚,「要怪只能怪你媽,要怪只能怪她不是男孩。」
最後這句話被女人顫抖著說出,許志誠心臟一揪,觸及兩人最不想談及的痛心事。
當年吳綾懷許知秋的時候,肚子尖尖,按照舊習俗來說,怎麼都該是個男孩,而許知秋的奶奶,做夢都想要個大胖孫子。
這一胎可金貴,全家上下當寶貝一般供著,捨不得餓,又生怕冷,吳綾的婆婆隔三岔五就從老家帶來滋養的食材,清晨剛下的土雞蛋,養了許多年的老母雞,家裡一點值錢的東西全部餵到吳綾肚子裡。
老婆婆日盼夜盼,望著兒媳的尖尖肚皮直樂,最後甚至從老家搬到縣城,一天二十四小時無時無刻守在吳綾身邊。
等啊等,終於等到兒媳婦被推進產房,許志誠守在產房門口,來回徘徊,從清晨到黃昏,他終於聽見孩子的第一聲啼哭。
婆婆樂呵呵地上前,也不管還在手術台上的吳綾狀態如何,從護士手中抱過孩子,粗糙的手指頭輕柔地划過寶寶嬌嫩的肌膚,「哎呦,我的大孫子。」
護士好心提醒,「您家有福氣,是個小孫女。」
誰知這話一說出口,婆婆的臉也冷了,口氣也涼了下來,「女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期盼了十個月的寶貝孫子居然變成了一文不值的女孩,護士點點頭,面上疑惑,不解這年頭怎麼還有人重男輕女。
她看向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小娃娃,一看就是在母親肚子裡被養得很好,白白胖胖,多可愛呀。
護士的這句話就像給老人下了降頭,她面色凝重,眼尾垂下的皺紋更深,像帶著狠厲,把懷裡的娃娃隨意一塞,就塞進了兒子懷裡,許志誠生疏地抱著女兒,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不知所措。
「看看你老婆幹的好事!」老人扭頭就走,連一個眼神也不願意再分給初降生的小孫女。
產房裡的護士匆匆跑出來,焦急地看著抱著孩子的許志誠,「產婦的狀況不太好。」
許志誠急忙喊住將要離去的母親,「媽!」
「關我什麼事?女人生孩子都這樣,別人受得,她受不得?」老人留下這樣一句話,佝僂著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許志誠抱著孩子手腳慌亂,當年的事情歷歷在目,一回想起吳綾生孩子,自己就心慌得不行。
後來母親就像變了一個人,對待曾經萬分關照的兒媳婦就像對待仇人一樣,多看一眼都害怕不吉利,沾染了晦氣,連著孫女也憎惡,甚至在許知秋十歲生日那天,許志誠買了個大蛋糕,又給女兒包了個紅包也被母親冷嘲熱諷,「女兒而已,有必要捧在手心裡嗎?」
因為婆婆的冷漠和輕視,本就身體不好的吳綾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她說的那般一無是處。她常常凝視著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居然也開始覺得自己身體不好和受到的無端惡意都是由女兒帶來的。
因此她忽視了太多,甚至沒注意到女兒在家裡總是膽小慎微,就怕自己的一丁點動靜會惹得媽媽生氣,可許知秋分明什麼都沒做錯。
許志誠放下手上的牙籤桶,心刺刺地疼,「是我對不住你。」他這一輩子,沒結婚的時候事事讓母親管,結婚了讓老婆管,窩窩囊囊一輩子,也沒混出個樣子。
吳綾深吸了一口氣,仰頭把落下來的眼淚擦乾,拿起鞋柜上顯眼的紅包,「時間不早了,走吧。」
等到屋內再次響起門被關上的聲音,許知秋抓著衣袖,眼神有些恍惚。
原來是這樣,她知道奶奶不喜歡自己,可是因為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面,許知秋也不在意這個年邁的老太婆態度如何。
可吳綾是她的母親,她的態度又要讓許知秋怎麼不放在心上?
早幾年還好,有許志誠調和,就算她態度再冷淡,許知秋也能安慰自己:媽媽可能天生就是這樣的性格。
可後來懷了許嶠,等到家人千嬌百寵的弟弟出生,她就像一顆無人在意的野草,受盡冷眼和譏諷。
許知秋才明白,原來母親也是會笑的,她會在弟弟發燒的時候,擔憂抹去兒子額頭上冒出的細碎汗珠,不睡覺整晚守著他。
她才明白,媽媽那樣冷漠的嗓音,居然也會在弟弟的兒童床旁唱出溫暖的安撫曲兒,她會給許嶠講各式各樣新奇的童話故事,語調生動,眼裡滿滿都是愛。
而這樣,都是許知秋沒有擁有過的。
許知秋在心裡安撫自己別去細想,抓住行李箱的手卻止不住顫抖,每一次,都像在提醒自己不幸福的事實。
她把帶回家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搬回行李箱,心中悲涼,等到回過神來,臉上已經是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