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一眼,漁夫的眼睛就再也挪不開了。他當即狂揉眼睛,確認這一切不是幻覺,當即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麼多車馬……究竟是商隊還是豪族手下的部曲?這可是三年來的頭一遭啊,莫非今日真給我們釣來一條#039大魚#039?」
「是不是大魚,就得看二雁他們給我們的信號了。我們在這耐心地等著,你可千萬別因為情緒過激,而暴露了我們的目的。」
「知道知道。」漁夫不耐地應答,全部注意力都在這一支車隊上,也顧不上為同伴的言論生氣,「輜重看上去不少,就不知有多少實貨。若車上都是糧食與金銀,那最好;若只是衣物、擺件,那可虧大發了。」
貴族富戶的衣物、擺件,說起來是最費錢的東西,但在這個世道根本賣不出去,實用度極低。就算他們穿上珍貴的衣物,用上昂貴的器皿,也不能換一個飽腹啊。以如今這個糧食歉收的世道,不能吃的東西,再精細也無用。
旁邊的同伴喃喃道:「說不準還有兵器與良藥。」
聽到同伴的話,漁夫心中更顯焦灼。他一邊想要精細耐用,能提高全部族武力值的強兵,能給族群治病的草藥,一邊又恨不得車上裝著的全是糧食。
他並沒有被這個猜想沖昏頭腦:「這些人約莫有五六十之數,只比我們寨中的人少了一半,若硬取,只怕族中有不少人會受傷。而且你說得對,這麼一支車隊在外行走,必定有安身立命的倚仗,他們一定帶著精良的兵器防身。要想兵不血刃地取之,還得從長計議。」
同伴示意他看向江對岸的碼頭:「安心吧,小六機靈得很,看他這模樣,應當是去山上報信了。」
漁夫心中一送,繼續盯著江邊:「我們等待暗號,靜待其變。」
江的這一頭,化身為車隊負責人的劉巍正在與岸邊戴著青色斗笠的漁夫說話。
「你可知,南陵縣要往哪邊走?」
戴著青色斗笠的漁夫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剛過不惑之年,就已經一臉滄桑,臉上又黑又瘦,鬢角爬滿白髮。
他看似慈祥的目光在劉巍那如白皙圓潤、紅潤照人,哪怕蓄了八字須也猶帶著幾分稚氣的面容上轉了一轉,又不動聲色地在其他人身上疾掠一圈:
「這南陵可是個寶地,小公子到南陵,莫非是過去探親?」
表面上只是隨口一問,實際上,中年男子在通過幾人的樣貌與舉止判斷他們的來歷。
包括這個領頭的青年人在內,所有人都高大壯碩,面色紅潤,一看就是長期吃飽喝足,養尊處優的「貴人」。
男子肯定自己是碰上了肥羊,而唯一的疑慮,就是這些人是否是軍隊中訓練有素的壯兵。
亂世中占山為王,他們也不怕得罪勞什子的豪族。可若是這些人是豪族餵養的部曲,那勢必戰力驚人,他們寨子的人好久沒吃到油水,許多人都瘦脫了形,要是正面對上如此壯碩,又訓練有素的部曲,怕是討不到好。
可這些人如果是富戶派出的商隊,那又不一樣了。繡花麻枕終究也只是個麻枕,卷不起浪花來。憑他們寨中男子的實力,不怕拿不下這群人。
男子原以為自己這副老弱模樣會降低對方的警戒心,方便自己套話,卻沒想到,領頭的青年人皺了皺眉,頗為不悅與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問這麼多做什麼,關你什麼事?」劉巍兩手環胸,面色不耐,活脫脫一個充滿警惕卻又不懂得掩飾的富戶少年的模樣。
旁邊的裨將十分上道,當即上前一步,將中年男子擠開:「主君莫要與此等山村野夫置氣,免得氣壞了尊貴的身子。都說#039窮山惡水,野夫無禮#039——此等僻壤,住著都是披髮左衽,從未開化之人。他們天生便是無禮,主君不要理會便是。」
此話說得極為氣人,簡直目下無塵。
中年男子差一點就要發怒,抽出腰間的柴刀砍向對方。但他理智尚在,又記得自己的使命,只能硬生生地將這股子血氣與戾氣壓下,繼續賠著笑臉。
「小老兒我只是隨口一問,不妨冒犯了公子,還請公子贖罪。」
劉巍平日裡鮮少有裝模作樣的機會,今日這一遭,倒是激發了他的戲癮。
他翹著鼻孔冷哼一聲,嫌惡一般地往旁邊走了兩步,還伸手往自己鼻子前面揮了揮,並不搭話。
這副不搭理,每一個舉止中都透著濃濃嫌惡與避讓的模樣,比方才的那兩段話更讓人惱火。
中年男子被激出了邪火,連假笑都險些掛不下去,更別提繼續試探了。
那裨將很會來事,擋在中年男子身前,用袖子給劉巍扇風,仿佛此處真的有什麼臭不可擋的異味。
其餘人木訥地站在原地,像是什麼都不懂的木頭人,個個後背微駝,絲毫沒有兵將的警覺性。
觀察到這一點,中年男子心下略定。看這「主君」的死樣與其他人半死不活的模樣,這隊車馬應當不是部曲,而是商隊……是商隊就好辦許多,等他們成功得手,他非要把這小公子的臉踩在地上,讓他去收拾寨中的圊糞,做最苦最髒的活。
中年男子心中一片猙獰,面上還是尷尬而不敢惹事的模樣。
「你還沒說,那南陵城到底在哪?」
那小公子眉眼一瞪,旁邊的掌事立即從袖囊中掏出……七/八枚五銖錢,在中年男子面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