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論威力,這把小型手/弩的射程是3丈,也就是十米左右,足以作為中近距離的防身兵器。更重要的是,它便於手持,拉弦裝箭不需要很大的力氣。儘管這也限制了它威力和射程的上限,但最大程度地降低了使用門檻。使用者只需鍛鍊準頭即可。
在劉儀興奮的注視中,劉昀將空了箭矢的迷你弩放在她的床頭。
「先休息吧,學弩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的首要事項,就是先睡一覺。」
劉儀用力點頭,安然躺下。
「阿兄對我最好了。」
劉昀為她放下床簾,起身離去。
關上門,正要前往自己的房間,忽然在院牆的花窗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元方……不是,是陳家姨父。
劉昀走向花窗,來到陳紀跟前,打了聲招呼。
陳紀和他說了幾句慰問的話,又問劉儀的情況。
劉昀如實道:「阿妹受了點驚,但無大礙,如今已經睡下了。」
陳紀對此自責道:「若非我考慮不周,也不會讓鄉主遇到此事。」
劉昀搖頭:「飛來橫禍,又怎能怪姨父。何況姨母為我們備了部曲,多虧他們護佑,讓我們有驚無險地回來。」
陳紀知這只是客套話,是對他們的安慰與抬舉,並不當真:「多虧世子臨危不亂才是。」
劉昀耐心等陳紀表露真正的來意。
果然,在彼此客套過兩輪之後,陳紀忽然對劉昀道:
「長文雖已加冠成人,卻是輇才小慧,少了一些穩重,若他能擁有世子這樣的心智,我也能安下心。」
不對勁。
劉昀警覺的小雷達霎時啟動。
好端端的,忽然貶低陳群做什麼?即便是謙虛之語,也稍顯怪異,畢竟以陳群的才識,即便還不到未來的「清流雅望」,也是相當出色。
劉昀心中疑惑,卻只是含著笑:
「姨父可莫要取笑我。表兄文經武緯、驚才風逸,又豈是我一個毛頭小子能比?」
這年頭的說話就是這樣,彎彎繞繞,你謙虛,我就比你更加謙虛,看看是「犬子」更狗,還是「豚子」更豬[1]。
陳紀見劉昀耐著住性子,一直與他打太極,暗中滿意:
「我也不說這些擾人的話了。世子,今天下洶洶,正是多事之秋,敢問世子如何作想?」
來了。
劉昀打起精神,每一句話都要在腦中過上三遍,方才出口:
「普天率土,皆為楸枰[2]。上及三公貴胄,下及販夫走卒,都想做執棋之人,卻不知——人人都是這楸枰上一粒小小的子。」
亂世開啟,整片大漢國土,都成了一個碩大的棋盤。每個人都想逐鹿天下,想當那個操縱棋盤,操縱別人生死的人,可實際上,誰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烽火之下,每個人都渺小至極,每個人都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顆棋子,隨時都可能被戰火吞噬,屍骨無存。
事實也正是如此。占據先機的董卓以為自己掌控了整個棋盤,不過兩年就走向毀滅;曹操父子看上去像是成為了最後的贏家,可大魏國祚僅僅持續了46年,最終為司馬氏做了嫁衣;而司馬氏,篡權的最初就埋下苦果,八王之亂,開啟南渡先河,招致五胡亂華的恥辱。
在浩瀚的歷史洪流之下,管你天潢貴胄、世家名流,亦或是霸主諸侯,都不過是一粒微不足道、隨時覆滅的砂礫。
而更受苦楚的,則是那些尋常百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元代張養浩的這一名句,八個字道破千古。
可就偏偏,真的有人自命不凡,將尋常百姓看做棋子,把自己當做操縱一切的掌棋之人。對棋子輕之,棄之,害之。最終也被「殺」出棋局,將所有的惡與因果都應讖在自己的頭上。
劉昀目光灼灼地望著陳紀:「棋局上,又有幾人記得『弈棋』的下法是『合而攻之』?」
陳紀心中搖撼,注視著眼前的少年,久久不能語。
半晌,他緩緩道:「若非執棋人,你又如何合棋?」
這句話不好作答,劉昀略一沉思,引用了劉安的名言:「『十圍之木,持千鈞之屋;五寸之鍵,制開闔之門;豈其才之巨小哉,所居要也[3]。』」
大意是,所有的物什,它的作用都不是由大小決定的,而是由它所處的位置決定的。
用這句話回答陳紀的提問,則是暗示:只要能人盡其能,儘量讓合適的人處於正確的位置,那麼,就像承重的柱子和門後的短閂一樣,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會起到合適的作用,根本不需要像木訥的傀儡與僵硬的棋子一樣,被操控著,硬生生填到炮灰的位置。
陳紀聞言,如遇潮鳴電掣。
他深深地看了劉昀一眼:「善。」
鄭重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