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道正菜,順手做了個素的,解解葷腥。
掐得春韭一握,柳芽半筐。韭菜擇去黃葉,井水漂淨泥沙,指節長的段碼在青花盤裡。柳芽專挑未展的嫩尖,粗鹽揉搓去澀,井水激過愈發碧透。
鐵鍋燒至微燙,豬油進鍋慢慢化開,香味也漫上來。韭菜段傾入瞬間「刺啦」響,木鏟急翻兩下即盛,一口嚼下去還帶著脆生氣。
原鍋余油煸薑絲,柳芽下鍋如同雀舌亂跳。紹興黃酒沿鍋邊淋下,「嗤」的一聲騰起白霧,趁這時,筍丁、木耳跟著翻兩鏟,韭菜回鍋,紛紛揚揚撒下鹽粒,青黃兩色纏作一團。
瓷碟先墊焯過的枸杞芽,熱菜扣上去,醋香混著韭鮮,柳芽的微苦托著筍丁的鮮冒上來。臨起鍋前點幾滴麻油,柳芽經絡里還凝著清醬汁,咬開脆里透嫩,酸鮮先撞舌尖,回甘從舌根漫上來。
滿滿先把這四道菜端上去,又補充道:「各位官人先吃著,過一會再上一道消暑的點心解解膩。」
四道小菜都是用碧色或者雪色的瓷盤裝著的,是尋常人家用的,沒有什麼花紋,但盤中的食物色彩相宜,在這淡色瓷盤的襯托下,讓人感到一種質樸的美味。只見米粒顆顆晶瑩飽滿,上面還粘著亮閃閃的油珠,鱸魚配菜清淡,綠意襯托著,然而只要稍稍靠近,便能聞到一股濃濃的鮮香,用筷子跳破了皮,晶瑩的湯汁從雪白彈嫩的魚肉里滲出來;將一顆「荔枝球」送入口中,咸中帶麻,脆脆的皮在口中炸開,裡面則是嫩嫩的一咬就開的腰子。此時,再來一口清甜的韭菜,春天的味道便盎然口中,沖淡方才的鹹味。
「各位,我早就說吧,別看這食肆小,走進來確實別有洞天;也別看小娘子年輕,做菜的手藝卻是一絕的!」蔡衡輕輕抿了一口酒,向各位同僚笑道。
滿滿擺攤第一日,因為一個賭注,惹得他被一些同僚笑話,如今這麼一來,倒是讓他有幾分一雪前恥的感覺。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這食肆的味道確實不錯,平心而論,口感,菜色,香味,便是和豐樂樓相比,也是當之無愧的。就是店面太小,諸多招待,菜品數量,始終只有小娘子一人,難免有所疏忽。
「袁小娘子,我家中母親常年脾胃虛弱,少食多病,吃什麼菜都吃不下,不知你可願做點菜讓我帶回去給我娘嘗嘗?」薛以桓問道,見滿滿愣住,又補充道:「豐樂樓這些大酒樓固然味道好,可是用料太雜,難免傷了脾胃,小娘子做菜頗為質樸,清淡卻又別有滋味。」
滿滿笑道:「自然是可以,我晚飯做了遣人送到您府上便是。」
「小娘子,我家中有個妹妹自幼好吃甜食,可否幫我也做一份櫻桃煎?我前些日子剛得了一筐上好的新鮮櫻桃,吃不完放著也是壞掉,我另給你一兩銀子作報酬,留五十份送到我宅中,剩下的櫻桃便贈予小娘子了。」
滿滿一拍即合,她前些日子正尋思著買些櫻桃呢,阿娘最愛吃櫻桃,可是從前家中窘迫,沒有機會,如今賺了錢,卻是連行會也買不到。這個時節,大部分櫻桃都沒成熟,唯一有的也是從南方大老遠運過來的,都被大酒樓買去了。但一兩銀子,未必也太多了!!
「官人,您真是太客氣了,這時節櫻桃可金貴了,您給我剩了些就已經是千恩萬謝了,怎麼還能收您的錢呢。」
這人雖然也著常服,卻言談舉止比旁人隨意些,動作只見也都帶著一股子男子氣概,揮了揮手:「這櫻桃不少,想必要費小娘子不少氣力,不必客氣。在下宣節左
校尉,在軍中有不少弟兄,有一年在外作戰,天寒地凍,糧草不足,一碗粥里連米都看不見,那個時候還開玩笑說,最懷念的,莫過於這一碗櫻桃煎。」
聽到這,顧從眼神突然放空,看了出去,一旁的眾人也都默不作聲。與北面的戰事屢屢失利,一直是心照不宣的不願被揭開的傷疤。
滿滿心裡也有所觸動,她雖然是一個商人,但卻也有一顆拳拳之心,當即跪了下來,若是她從前的話大都是奉承,逢場作戲,如今這一跪,卻是真心的:
「官人,您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您的戰友也是一樣。我雖然是一個女子,生在閨閣,沒有見過什麼世面,但是也知道將士們鞠躬盡瘁的大恩,更是萬萬不能收您的報酬了。若是我做這一點點心能讓將士們心頭暖一暖,我便也算是功德無量了,若是收了這錢,才當真是叫我心裡難安。」
眾人看過來,心裡有些唏噓,卻也覺得有些溫暖,滿滿這話說的真誠,一個人的真情騙不了人,但看她一雙眼裡的執拗,讓眾人心裡都有些受到觸動。
顧從忙把滿滿虛扶起來,臉上神情掙扎:「小娘子,你雖是婦人,但這一番心腸卻著實叫顧某慚愧。我已經在家中賦閒多年了,這時局.......唉,不談也罷!空有一腔熱血罷了,沒什麼好佩服的!」
「大人說的是哪裡話,我人微言輕,浮萍之身,不敢妄議朝政,但將士們的赤膽忠心,百姓們又怎麼會看不到?」她又恢復了那副笑吟吟地模樣,如同方才不過是談論家常:
「若是以後有什麼需要的,大人千萬要告知我,便是貼錢做,我也是要做的,這樣報國的好事,倒也是讓我沾沾光呀,況且,上哪去再找一個手藝好還不要錢使喚的廚娘呀?」
聽聞此話,眾人皆是會心一笑,對滿滿的態度卻也不再輕浮,舉止之間,倒是像對待大家小姐一般,多了幾分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