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這會兒得空,你去外命婦那裡尋我母親。」
貴妃吩咐身側的心腹:「告訴他們權當我快死了,莫再盤算讓漢王從中施以援手,仔細兩邊都得不著好。」
這話無異於是在跟家裡一刀兩斷。
不管話遞過去父親如何怒自己不爭氣,母親如何可憐她往後的日子,摟著被子蜷縮起來。
一夜翻來覆去沒睡沒幾個時辰,天大亮,行營啟程。
大上晌停歇,賢貴妃的馬車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董貴人語氣輕快:「貴妃娘娘聽說了嗎?」
賢貴妃不感興趣地搖頭。
「皇后娘娘打算開辦女學!」
第51章 朕打下的江山,分一半給……
夜宿野外, 崔雪朝慣例要走夠今日的萬步。
駐紮選址臨近處有一清溪,幾番觀望,周遭地勢頗為眼熟:「這是何處?」
袁望道:「走一小段路, 就是博川山。」
崔雪朝心下一動, 見他目光溫柔,不覺笑了:「是刻意選在這裡的?」
袁望說是。
有宮人侍衛在前開路, 碩大的宮燈照耀地方圓幾里亮如白晝,於是她撫上他的臂膀,沿著博川山口一階梯一階梯慢慢地向上走。
這段山路很寂靜,兩人都未說話, 似乎明白舊事不可言說的沉重, 留給崔雪朝的始終是他沉穩的側臉。
「這台階有三百八十三個。」
某個瞬間, 崔雪朝覺得這樣沉默的帝王,有種被自己排斥在外的孤獨, 於是有些話自然而然地吐露出來:「起初我與雲霞都是靠家裡下人抬小軟轎上山的。」
袁望看她一眼,似乎詫異於她主動提及往事, 不過很快跟上她的談興:「女兒家身子柔弱, 走多了容易腿粗。」
崔雪朝:「......」
他偶然綻現的不解風情令人語塞,但換個角度想, 這樣的男人少有花言巧語, 未經過旁人調教, 是肚留於她的一張白紙。
於是繼續:「有一回讓辜家大人知曉,他給我們講道理,說既是為師,便該有表率。三個女弟子走路上山,下山時還會撿柴火野果,我和雲霞兩手空空, 也就不好意思再坐軟轎。」
辜家阿兄陪她們走了一遭,見兩個姑娘兩腿顫顫,滿頭大汗,很是心疼,說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何必吃苦頭,在家坐著繡繡花彈彈琴,焚香作畫豈不美哉?
雲霞當即學其中一個女弟子的坐姿,夸擦把腿盤起,手指著親兄長的嘴臉:就許你們男人在外雲遊四方,偏不許女子走動?那繡花彈琴真若是至上的大利,只怕全都讓你們男人搶走,哪有姑娘家的份?
辜家阿兄沒得好臉,訕訕地領著隨從下山了。
這是很趣味的往事開端,唇邊的笑猶在,人已經站在山頂。
崔雪朝本以為此地經年荒蕪,所見應是一片頹廢,然而舉目四望,門窗整潔乾淨,燭火通明,就連大門口的兩個石獅子也擦拭得發光。
她有一剎那的恍惚,眼前浮現舊時某一夜落雨,苦艾的繚繞與山外的雲霧在天不知處匯合。她和雲霞夜宿博川,另一位教授畫工的女師在為門外潺潺雨景留痕。
就在一片方外寂靜間,突有隆盛的鐘自京都方向綿延至整個王朝。
那是喪鐘在響,驚動了深林鳥獸,振翅音掀起山河變故的前奏,把控前朝政多年的太后溘然長逝。
天光乍破,各家派人來博川。
辜家阿兄罕見的披堅執銳,他說太后過世,太子於東宮兵變,京都不安全,博川百十護衛,是避難之所。
那時她們都以為博川是避難之所。
如今在看,博川只是一方經不住風雨的短暫樂土。
「那晚無意被雨攔在博川山的女畫師是前朝仁王的女兒丹溪郡主。」崔雪朝指了指方才他們上山的方向,隱痛道:「她被東宮衛押至山下,只比她雙親多活了三個時辰。」
而那副她親手繪製的秋山雨圖,早已隨其主零落塵泥。
袁望將她攬到懷中,用自己的體溫一點點暖熱她因往事而泛起的酸楚。
權謀爭鬥從古來多是男人的野望,女眷是附庸,是裙帶,是可忽略的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