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默契非常,都絕口不提賀雪權來訪始末。
「阿舟要怨我。」乘白羽愁眉不展。
「怎會?」
李師焉絮絮安慰,
「阿霄還小,是多耗心思的年紀。再說你待乘輕舟哪裡不好?他為何怨你。」
……
燈影依依,溫聲脈脈,一點兒女上的小事小情喁喁說半宿,如同凡間最尋常的一對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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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風學宮東南五百里,無名的荒沼在這一夜迎來訪客。
來者好似尋常樵夫農人,手持瓮具肩負鋤犁,一步一步行來。
時值仲夏,漫天星辰,比起萬星崖也不差什麼。
荒沼深處一座墳塋,無碑無牌,但是並不荒蕪。
約摸有人常來灑掃,墳前台盞杯盤,兩側紫竹漪漪,井然有序。
今夜來的這一人,與以往常常來的人,是同一人。
賀雪權在月下矗立。
平日是來祭拜,今日卻不同。
只是發呆,立在墳前呆立良久。
從月上中天直至月落西方,他終於動了。
他抬手撫上無字碑,口中輕聲道:「阿羽。」
似喚似嘆,好像惋惜又好像追憶,仔細品還能品出一絲殘忍的希冀。
「你若沒躺在裡頭……」
「那你真是恨毒了我。」
第54章
蛛絲點點, 萬慮叢生。
皋蓼說乘輕舟即便身中蜚蝣也要返回清霄丹地,還有他身上的禁制,都是為了什麼?
清霄丹地到底有什麼?
紅塵殿裡的溯影陣無故被屏蔽, 又是何人所為?
幽都里像到骨子裡的背影, 難道果真只是巧合?一襲羽袍能遮住什麼,賀雪權太熟悉乘白羽的身體。
樁樁件件,不由得賀雪權不疑心。
單槍匹馬會李師焉, 更是……
花間酒廬, 賀雪權記得那座小院門匾上的題字, 不必看第二眼, 那是乘白羽的字跡。
即便早有預備,早已知曉乘白羽一心解契是因為另有良人,也想過乘白羽死前他二人會有一段夫妻一般的日子,可是親眼看見他們的愛巢……
冰天雪窖,砭骨透胸。
他們臉對著臉坐在燈下對弈, 閒敲棋子落燈花。
偶然間是否有相視一笑?彼此眼中只有對方的倒影。
誰贏几子, 誰勝一籌?無人在意。
他們共書一幅字, 共閱一本書, 賭書消得潑茶香。
握著筆執手相看, 是否頓覺書中的萬古情仇原來不值一提?
寫什麼字,看什麼書?無人在意。
他們作畫聊以打發時光,芙蓉盛臉綠雲鬟,幾許幽情慾畫難。
是否畫著畫著, 肌膚染墨?滿目春光難道辜負, 平白付了白紙。
硯翻幾台,紙暈幾張?無人在意。
最後賀雪權思緒紛紛擾擾,落在一個念頭:
夫妻一百年, 為何?他為何就沒想起來為乘白羽繪一張人像?
一張,哪怕有一張也好,也不用成日開著溯影陣吊魂。
還有另一個念頭:蜚蝣也無法破解的,是否是父子之情。
乘輕舟身上禁制所維護的秘密,是否就是這個。
幽都的背影,紅塵殿的訪客,事無巧合,人也沒有相似,是否俱是……
乘白羽。
乘白羽是不是還在人世。
不,不用靈力也不用符籙術法。
這座墳塋一磚一土皆是賀雪權親手填埋,今日他要親手啟開。
當時乘白羽說不欲狂徒小人圖謀春行燈,讓他親自封陣。
他信了,下封陣,親眼看著,毫無懷疑。
如今想來,春行燈不能和乘輕舟一起託付給李師焉麼?誰敢侵擾清霄丹地。
最讓人生疑的還是李師焉。
李師焉,李大閣主。
疏狂慣了,是不是?不拘小節。
也沒人會置喙李閣主不拘小節,因此隨意打發,根本未將他賀雪權放在眼裡。
倘若乘白羽當真已不在人世,李師焉會對乘輕舟如此輕慢?
不會的。
不說如珠如寶,至少不會不聞不問。
乘白羽,你真狠心啊。
你也一定在清霄丹地某處,冷眼看著。
你不現身,你對我們的孩子也不聞不問。
指間刨的是土,堆滿塵埃的又是誰的心。
待棺槨揭開,賀雪權凝目片刻。
隨後扔開鋤犁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