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臥在榻上,怎會?微微一隆,湮沒在滿床衾被裡,將近看不出起伏。
阿羽何時瘦成這樣?
而他,阿羽的夫君,竟然毫無發覺。
沒有,
按著阿羽的脖頸盡情親吻的時候沒發覺,
握著阿羽的腰身逞風鬥狠的時候沒發覺,
翻著阿羽的手臂竭力扌扉扇的時候,也沒發覺。
在不知不覺間,原來乘白羽早已病骨支離。
賀雪權胸臆間無端翻攪出巨大恐慌,猛然抓住就近的醫修:「春行仙君究竟什麼病症?」
這是一名靈皇島弟子,久在南海清修不經世事,吃他威赫驚嚇竟然一下子拜伏在地。
「……?」
賀雪權生生倒退一步。
一下殿中醫修,你瞧我、我瞧你,齊齊跪到地上。
中有一人,氣度高華修為不俗,乃仙醫穀穀主,他沒有跪,
他走上前道:
「令正脈象弦細而緊急,如循刀刃,是偃刀脈。」
「賀盟主,節哀吧。」
節、哀?
節哀!
賀雪權眼前一黑。
「盟主!」藍當呂等人連忙扶住。
原來、原來眾醫者不是斗術,不是沒診出來,而是、而是都診出來了。
「煩請問谷主,」
藍當呂一面扶人一面急問,「何為偃刀脈?怎就節哀了呢?難道救無可救?」
谷主嘆氣搖首。
眾醫家互相商議:
「這偃刀脈,自古無解,真肝脈至,中外急。」
「無進無退,其數無准。老夫修行百餘載,還是頭一回得遇。」
「……心血不足,肝陰枯竭……」
「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呀。」
不知哪個藥童,童聲清脆,一錘定音。
「盟主!」
「賀盟主!」
賀雪權口中鮮血噴涌,藍當呂忙著人抬賀雪權去偏殿醫治,又再三向醫修詢問,哪怕只有一線生機,這世上是否還有回春之術。
闔殿無言,只回給左護法大人滿目的悲憫。
「春行仙君……」
藍當呂望向榻上的人,無限哀戚惋惜。
……
晚間,乘白羽睜開眼。
「唔,」
一瞧榻邊,「你怎在我這裡?盟中無事麼?」
「阿羽。」賀雪權張張嘴喚一聲,竟然說不出再多一個字。
「你……」
乘白羽細瞧他一晌,假意嘆道,「說吧,我病得很重?」
賀雪權無言,緩緩雙膝觸地。
「這樣啊……」
乘白羽眸色清白,「難道命不久矣麼?」
賀雪權悔痛交加無言以對。
「你別這樣,」
乘白羽似是不虞,「他們怎麼說?難不成真能被你一掌傷到這般田地?」
這話不說還罷了,一說出來,賀雪權肩頭猶如壓負千鈞重擔,脊背彎塌不復挺拔,幾乎癱倒在地。
一臥一跪,兩人默然片刻。
「是什麼舊疾吧,」
乘白羽語氣淡漠,「不是你的緣故,你莫如此魂不守舍,先起來。」
「不是我的緣故?」
賀雪權長跪不起,低低絮語,「不是我的緣故?」
「不,阿羽,就是我的緣故,」
頹喪無比喁喁自語,「是我要害死你了。」
「七情不遂,郁久壅遏經隧,你的心脈、肝脈,陽氣已然蔽塞,」
賀雪權逼迫自己說完,
「仙醫穀穀主看過,靈皇島島主也看過,我的一掌飛花崩雪,星火燃爐,歸根結底是我經年累月使你不能開懷的緣故。」
這是,真正的心灰意冷,積鬱成疾。
「阿羽,阿羽,」
賀雪權雄鷹一般的銳目悽惶無措,「你在身邊,我害你傷懷難過,你要生生被我氣死了。」
「唉,」乘白羽也不去拉他一把,只說,「我有這麼氣麼,我自己也沒察覺。」
「是我,我該察覺,你瘦成這樣子,病成這樣子,我、我這些年忙什麼去了?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賀雪權撲伏在乘白羽衾間。
乘白羽:
「還沒死呢,你先哭上了,是什麼道理,」
停一停,復道,
「既然活不成,我有幾件事對你說。」
賀雪權緩緩抬起頭。
竟然好似瞬間衰老好幾歲。
這是不可能的啊,他是仙君,化神修士,按說到死也該青春永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