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壓著聲說:「動靜小點。」
周宴之的眼前仿佛已經浮現出那個畫面,飄雪隆冬的清晨,小小的溫頌趕一大早起床,先幫喬繁倒尿盆,再回來給鵬鵬穿衣服,弄出聲響了還要挨保育員一頓訓,好不容易照顧朋友們吃完早飯,再背上小書包,一個人離開福利院,走三十分鐘的路程去上學……
這樣的日子,他還對周宴之倍生感激。
「楊院長,帳還有查的必要嗎?」
楊凱噤若寒蟬。
在周宴之的眼神壓迫下,他幾乎腿軟,顫聲甩鍋:「都是會計,是會計那小子心術不正,我去找他追究——」
「楊院長,有些話最好不要隨便說。」
楊凱萬念俱灰,他知道周宴之今天是來興師問罪的,已經備好了說辭,可他怎麼也想不到——周宴之和溫頌竟然結婚了!溫頌那小東西把枕邊風一吹,他還有活路嗎?
「周總,事情並不是您……您想的……」他結結巴巴說不清楚,「求您給我一次機會!」
他惶然道:「我登門向溫頌道歉!」
「道歉,你的確應該向溫頌道歉,可惜你回不去,我也回不去。」
周宴之轉過身,聲音迴蕩在走廊。
「楊院長,我保證,你的晚年生活不會太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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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資助金的事,溫頌一無所知。
他最近忙得頭昏腦漲。
還有五天就要比賽了,而他最近心思全牽掛在朋友身上,好幾天都無暇備賽。
他這兩天來回奔波於醫院、福利院和喬繁的工廠。今天終於得空,午休時間他抱著筆記本電腦去了頂樓花園,找了個空位置,噼里啪啦一頓練習。
對預測題型稍有掌握,心才安定下來。
學校又有一些事情需要他處理,填了表格交給班長,回了輔導員的消息,都沒時間小憩,發了一會呆,已經到了下午一點半。
該上班了。
他想要回辦公室,身體卻動不了,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將他困在座椅上。
日光暈成一個個圓圈。
他忽然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興許是太累了,他在愈發遲鈍的思緒中,放任自己一點一點閉上眼睛。
在完全進入黑暗前,他感覺到有一個人影向他靠近,很高大,帶著淡淡的香味。
夢中,他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
其實他對童年的記憶已經淺到模糊了,只記得父親的身材很高大,喜歡讓他騎在自己的肩膀上,走出家門,穿行過小巷,和四方街鄰打了招呼,走到一片桂花樹下,溫頌的臉頰蹭過一株又一株金黃色的桂花,撲了滿面的香。
「小頌,好不好聞?」
「好香哇!」他咧開嘴巴笑。
「摘一點,爸爸給你做桂花蜜。」
「好!」溫頌張開小手,攥住一根桂花枝,身子往後仰,笑嘻嘻地說:「爸爸,我要用力了,你一定要抓住我呀!」
可他沒有聽到爸爸的回應,低頭一看,爸爸已經消失了,而地面離他萬丈高,如同懸崖,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墜落下去。
「爸爸!」
他猛然驚醒。
朦朧視線里,他看到一隻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托著他的臉頰,另一隻手在他的肩頭輕輕撫摸,他猶在夢中,在那溫暖的掌心蹭了又蹭,小聲喚著:「爸爸,爸爸。」
他感覺到放在他肩頭的手僵了片刻,而後一點點滑下,圈住了他的腰,變成一個完全包裹他的擁抱。
溫頌向著暖意的源頭翻了個身。
可是那裡硬邦邦的。
溫頌覺得奇怪,微微睜開眼,兩隻手伸過去,按了按,捶了捶,還是硬邦邦。
哪裡來的一堵牆?
他氣惱地仰起頭,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他呆愣了足足十秒。
」先生。」
理論上他應該立即跳出先生的懷抱,可是大腦和身體暫時斷聯,他眨巴著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周宴之的臉,「我……我睡著了。」
「是啊,所以我撿了一隻睡著的小貓。」
溫頌漸漸從呆愣中緩過神來,意識到周宴之說的「小貓」就是他,倏然紅了臉,掙扎著要起來,可是周宴之不讓。
「夢到爸爸媽媽了嗎?」周宴之問。
溫頌茫然不知所措。
「爸爸在夢裡說了什麼,」周宴之摸了摸溫頌的額頭,「是噩夢嗎?都是汗。」
他毫不嫌棄地用手擦掉溫頌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