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說,那天晚上?」
溫頌的抽噎聲更重了。
果然。
周宴之耐心道:「小頌,我說了很多遍,那天晚上是我不好,你發情期失去理智,做什麼都無可厚非。錯誤的釀成歸因於我,我從來都沒怪過你。」
溫頌用力搖頭。
「我不是安慰你,更不是因為你懷孕了,為了孩子好聲好氣地哄著你。」周宴之捧住溫頌那張浸在眼淚里的小臉,柔聲道:「小頌,先不哭,聽我說——」
溫頌咬住下唇,強忍住眼淚。
「你在我這裡從來沒有壞印象,十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
周宴之並不是一個容易對別人留有印象的人,他的二十歲豐富又精彩,留學、創業、和朋友們環球旅行,一天二十四小時總覺得不夠用,如果不是他母親邱女士把他從機場拖到太陽福利院門口,他大概永遠不會踏足那個地方——像一個被城市遺忘的角落,住著一群被世人遺忘的孩子。
溫頌是那群孩子裡最好看最健康的一個,被院長推出來,和斐城市著名慈善家邱憫心女士的兒子簽訂了一對一資助計劃。
那天他第一次見到溫頌,十二歲的溫頌。穿著印了小黃鴨的短袖和藍色校服褲,頭髮柔軟泛黃,瘦條條的,像一顆發育不良的小白菜,孤零零站在房間裡。
他走進來,溫頌抬起頭,一雙黑漆漆的杏圓眼尤為漂亮,怯生生地望著他。
人都是視覺動物,周宴之亦不能免俗。
後來他也經常想起那雙眼。
只是他沒來得及與這個小男孩有太多的接觸,學業事業齊齊忙碌起來,他自顧不暇。偶爾的通話、每年的慈善日、以及每年的生日禮物,構成他和溫頌之間的全部交集。
在他的印象里,溫頌乖巧、懂事、內向,還有點小冷淡。
因為每次他精心挑選了禮物,托宋暘送過去,都只換來一句:「小溫同學收下了。」
明明每次見到他或者打電話給他,都恨不得說八百遍謝謝,看上去是個很知恩圖報的孩子,也不知道為何連一句問候都沒有。
不過周宴之沒有多想,他覺得如果他的資助能讓溫頌擺脫孤兒的心理陰影,像正常孩子一樣挺起胸脯生活,也是一樁好事。
無論如何,溫頌在他心裡,一直是個值得疼愛的好孩子。
「還是不相信嗎?」周宴之問。
他用指腹輕輕撫摸溫頌通紅的眼瞼,濕潤的淚水沿著手指滑落。溫頌煞風景地抽了抽鼻子,搖頭道:「相信的。」
「不要只是嘴上相信。」
溫頌乖乖回答:「真的相信了。」
周宴之輕笑,抽了張紙巾準備幫溫頌擤鼻涕。溫頌沒會意,茫茫然從周宴之手裡拿走紙巾,背過身去,胡亂地擤了一通。
就這樣,擅闖臥室的溫頌不僅沒有受到懲罰,還捧著一隻腕錶回了自己的房間。
周宴之還猜到他想要買眼鏡做生日禮物,笑了笑,說心意已收到,他的眼鏡都是定製的,不好買。說完還摸了摸溫頌的頭髮。
溫頌的心一半甜一半酸。
說不出的滋味。
他躺到床上,打開絲絨盒子,拿出裡面的腕錶,小心翼翼地戴到手上。精鋼錶帶在吊燈下映射出璀璨的光芒,像一串寶石。
和他已經起了毛邊的睡衣袖子放在一起,很違和,像為了滿足虛榮心買的假貨。
可是看著看著,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捲起袖子,抬起胳膊,對著吊燈豎起細瘦的手腕。
手腕是細的,皮膚還算白。
戴起來也沒有很難看。
還……還可以?
耳邊響起先生那句,十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
好孩子,溫頌的臉頰徐徐泛紅。
他喜歡這三個字。
更喜歡先生。
喜歡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哪怕嘴巴不說,眼睛也會露出來。
他也喜歡這種感覺,他匱乏又疲憊的一生,因為對先生的愛慕,變得生動而鮮活。
正想著,門「嘟嘟」響起。
門外傳來周宴之的聲音,「小頌,是我。」